定居南京多年了,每逢過年,還是有些心神不寧,主要是因為母親不在身邊。父親早在十幾年前去世,母親仍然生活在家鄉的小縣城和弟弟住在一起。因為相距千裏之遙,看望一次不容易,平時主要靠電話聯係。一個月三四次,幾成規律,晚幾日不去電話,母親便盼,睡不好覺。直到電話響了,聽到我的聲音,老人才安下心來。問候的內容也大體成了模式,諸如身體如何、能否吃飯、天氣冷不冷之類。母親對我的問候也熟了,時常不等我問,就在電話裏說了:身體很好,能吃飯,天氣不冷。簡單明快。然後便急著問我這邊的情況,問完了就開始報告她的新聞,比如某某老人去世了,誰被公安局抓走了,誰和誰吵了一架,誰家的花狗下了幾條小狗,等等。母親的新聞於我並不重要,但我喜歡聽,仿佛就坐在她身旁,那是一種精神和情感的歸返。
母親八十四歲了,但不服老,不想老。她和父親年輕時候受過太多的苦難,現在生活好了,她想多活幾年。母親的身體仍然很好,弟弟的孩子要上學,還是由她來做飯,不讓做便生氣。對於兒孫們,她仍然在給予。母親一生都是生活的強者,她二十歲嫁來時,父親隻有十五歲,實際上周歲隻有十三歲,家中許多事,幾乎都是由母親拿主意。老家的寨子是個古寨,三千多人都姓趙,是個同姓聚居的大家族。我們家又是個大家庭。我爺爺兄弟三個,父親叔兄弟六個,我堂兄弟十四個,到我兒子這一輩,已是四代長門。因為爺爺、奶奶和我父親都已去世,母親就成了這個大家庭的當家人。老人性情剛烈,主持公道,一家人都怕她,也敬她。每到春節,正是她收獲愛戴的時候。我曾多次請她來南京過年,老人家都沒答應,一是嫌路太遠,二是嫌大城市過年不熱鬧,沒有鞭炮,沒有拜年,沒有親情,甚至沒有聲音,各家關門大吉,這年還有什麼年味?眼看今年春節將至,我和妻子商量,今年無論如何要把母親接來。我先在電話裏把意思說了,母親還是不答應。妻說這事你別管了,我有辦法請她來。於是妻帶上兩歲多的外孫去了老家,真不知她用了什麼辦法,母親居然高興地跟來了,並且表示一定要在這裏過了春節再走。我知道過了春節母親會很快回去的。這些年,她曾來過兩趟,一是多年前我們搬家時,一是大女兒結婚時,住的時間都不長,因為她不習慣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家鄉又有太多的牽掛。但不管怎樣,母親今年能到南京過年,還是讓大家喜出望外。全家人除夕夜辭舊迎新的時候,為老人家過一個隆重的生日,並且重申支持她減去兩歲的要求。因為母親生在除夕夜,她一直說天亮一睜眼就是兩歲多了。
200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