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蘇西北部,有一片綠色的大地,那就是我的家鄉豐沛平原。在整個平原上,隻有兩座小山,一座在豐縣,叫華山,約有六層樓高,周長不過三百米。另一座山在沛縣,叫棲山,這座山更奇特,不僅小,而且是在地下,是一座隱山,地平線上是看不到的。民間傳說,古時楊二郎擔山攆太陽,走到此處,一不小心,扁擔抖落了兩座山,前頭的山滑落豐縣,是為滑山,後來才改叫華山的。後頭的山滑落沛縣,並且墜入地下,是為棲山,從此棲息在這裏的意思。華山和棲山相距十多裏,當地百姓有順口溜說:“華山到棲山,來回二十三(裏)。”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在豐縣中學上學時,曾參加學生拉練,到過華山,那是第一次看見山,當時覺得這山真高真大。今年春天,我回家鄉,應邀去華山中學講課,細雨濛濛中,一個人去尋訪華山,居然找了好久,才在幾棵大樹後找到。尋找華山要撥開樹叢,尋找棲山則要撥開草叢了。
華山和棲山隻是豐沛平原上一個美麗的傳說,而更多的傳說卻屬於漢高祖劉邦。《史記》載:“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當年,布衣劉邦帶著蕭何、曹參、周勃、樊噲等豐沛子弟,就是從這裏走出去,開創了兩漢四百年江山,成為改寫中國曆史的人物。在整個封建時代,兩漢政權是時間最長的,但沒有哪個政權可以江山永固,一個強大王朝的壽命,甚至不如一個普通的村莊。在豐沛平原上,有五百年乃至上千年曆史的村莊並不稀罕。當年,杜牧在《阿房宮賦》裏,曾經感慨天下興亡:“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複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每讀至此,總會有一種感歎:話都讓古人說完了,今人能懂已屬不易。
白居易曾有詩句:“王侯與將相,不出豐沛間。”是說西漢。一將成名萬骨枯,成就一代帝王,豐沛人曾付出慘重的代價。兩漢以後,豐沛平原歸於沉寂,在近兩千年的時間裏,再沒出過叱吒風雲的人物。不知是因為“地氣”拔盡,還是因為曾經滄海,豐沛人其實更安於百姓生活。但豐沛平原隸屬徐州,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裏的百姓難得安寧。在漫長的歲月裏,這裏不僅是古戰場,而且是黃泛區,在風沙彌漫中,嘯叫的是孤魂野鬼。
解放後,豐沛平原終於安靜下來,在政府大力推動下,開始大規模治理黃沙,除了疏通河道,就是植樹造林。我家在豐縣,那裏的百姓本就有門前院後栽樹的習慣,柳、槐、楊、榆、楝、棗、杏、梨等等,都是些很家常的樹。老百姓把樹木看成家裏一口人,栽上了,一年年看著它長大。樹木長大了,能蓋房打家具,也能賣錢,災年還可以救命。三年困難時期,我就曾吃過很多柳葉、榆葉、榆錢、槐葉、槐花,沒有它們,很多人可能已經餓死了。那一帶的村莊一般都很大,多呈方形、圓形,因為家家栽樹,夏天去我家鄉,百米以外幾乎看不到房舍,一座村莊就是一座樹林。田野裏更是綠樹成網,一排排一片片,無邊無際莽莽蒼蒼。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豐縣已是全國平原綠化先進縣,這在昔日黃沙滾滾的豐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叫人驕傲的是,還有近六十萬畝果園,為豐縣贏得“果都”的稱號,大沙河紅富士蘋果,豐縣大酥梨,多次獲得全國金獎,成為著名品牌。如今的豐縣,是一塊綠色的海洋,飛鳥成群,蝴蝶翩躚。前些日子回老家,聽說豐縣田野樹林間出現許多野雞,真叫人高興。野雞本來多生活在丘陵山區,如今遷來豐縣平原地區落戶棲息,可見生態之好。說起野雞,還有個好玩的故事。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豐縣就發現過一隻野雞,長尾彩羽,十分漂亮。當地人不識野雞,以為是鳳凰,而豐縣又古稱鳳城,縣誌有鳳凰落地的記載,鳳凰不落無寶之地,這一下全縣轟動。後有識者說是野雞,學名叫“雉”,但這並沒有掃了大家的興,又有人聯想到呂後的名字也叫雉,呂雉貴為皇後,不就是鳳嗎?這隻野雞恰又在劉邦老家金劉寨附近發現,於是老百姓說是呂後回故鄉來了。當然,這隻是一個有趣的傳說,野雞自然不是鳳凰,但在生態到處都在被破壞的今天,豐縣出現那麼多野雞,意義不亞於鳳凰落地,家鄉人當珍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