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路過河馬館,看見何彩霞在幫河馬飼養員胡開會撈水池裏的浮物。她一邊撈一邊大聲說話,除了想讓每一個路人聽見之外,似乎還有用高分貝來漂白自己的嫌疑。
她說:“昨夜一試,就試出誰害死了趙敬東。”胡開會說:“是誰?”她說:“除了曾廣賢那小毛孩還會有誰。他以為我做賊心虛,不敢坐趙敬東的床,沒想到我不僅坐了,還在床板上閃了幾十下。要不是我清清白白,打死也不敢坐到趙敬東的血跡上。”
這事被何彩霞放油,加鹽,撒上味精,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動物園。胡開會和陸小燕他們在路上碰見我,還專門求證事情的真假,就連修草坪的啞巴也攔住我比畫了半天。開始我怎麼也不明白啞巴想說什麼,後來他學狗爬,倒在地上裝死,我才知道他也在關心趙敬東的事。你看看,你看看,連啞巴都管起閑事來了,還有誰不管閑事?整個動物園有上百來號職工,幾乎每個人都向我打探:“趙敬東真是你害死的嗎?”
那麼燙手的問題,叫我怎麼回答?曆史的經驗告訴我,除了閉嘴還是閉嘴,但沒想到我的沉默激怒了何彩霞。一天下午,趁大家開會學習,何彩霞站起來問我:“曾廣賢,那天晚上我們是不是去趙敬東的屋子裏坐過?”眾人扭過臉,把目光整齊地落到我肩頭,我感覺到了一些重量,站起來,想溜出去。何彩霞一把扯住我的衣袖:“不說清楚,就拿你來批鬥。”
我趕緊說:“坐了。”
“你是不是說隻要我坐到趙敬東的床上,就說明他的死和我沒關係?”
我點點頭。
“別光點頭,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我說過。”
“大聲點。”
我大聲地:“我說過!”
她鬆開手:“大家都聽見了,趙敬東不是我害死的,今後誰要是再斜著眼睛看我,我就操誰的祖宗。”
我跑出會議室,對著門前的那棵樹大聲地:“如果不是你害死的,那你幹嗎害怕熄燈?”
會議室傳出一陣哄笑。“你這個死野仔,想斷胳膊缺腿呀……”何彩霞罵罵咧咧地追出來,抓起一塊石頭。我撒腿便跑,她舉起石頭追趕。
嗨!她那身材,要追上我還得請幾個長跑教練。從此以後,我凡是看見她,總是扭頭就跑。她呢,隻要看見我,雷打不動地要追。這麼折騰一陣,雙方都有些疲倦,她那中年微胖的身體竟然有了點苗條樣,這也許是她追趕我得到的唯一好處。有一次,她邊追邊喘大氣,邊喘大氣邊求我:“廣賢,你說句良心話,趙敬東是不是我害死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害死的。”
她呸了一聲,把手裏的石頭丟到地上,咬著牙齒:“曾廣賢,你的良心給狗吃了,你根本就沒有良心!”
晚上,何彩霞提著一網兜蘋果來到我的宿舍。我有點想不到,也有點受寵若驚,一時間不知道是坐好或是站好。她打量一遍屋子,慢慢坐下:“廣賢,我們別再爭了。如果你認為我的苗條是因為追你,那就錯到太平洋裏去了。信不信由你,自從趙敬東死後,我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半夜裏常常驚醒,後背不停地冒虛汗。後來你添了一把火,說趙敬東是我害死的,這更讓我睡不踏實,心裏像躲著個小偷,成天提心吊膽。你說得對,我的確不應該到處說他的壞話,畢竟他還沒結婚,是一個連開會都不敢發言的小夥。但是……你呢,難道你就不想承擔責任嗎?一千個、一萬個原因,歸根結底趙敬東的死還是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