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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的目光從倉庫裏伸到了倉庫外,看著排練結束的張鬧騎著單車離去。我偷偷地跟蹤她,一直跟到紅星巷省文化大院門口。一個深夜,巷子裏比平時寂靜,我那輛破單車呱噠呱噠的響聲實在難聽。她忽然刹住車,警惕地扭過頭。我雙手捏緊刹把,但怎麼也刹不住,單車從她身邊溜出去好遠,才吱的一聲停住。她看看我,驚訝地問:“曾……曾廣賢,你怎麼會在這裏?”

“去、去看一個同學。”

她走過來,站在我麵前,距離不超過半米,高高地挺著胸口,弄得我的呼吸道又緊了一次。我說:“有、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什麼事?”

“敬東的事。”

“時間不早了,改天再聊吧。”

她偏腿上了單車。直看到她的背影消失,我才掉轉車頭,一邊飛車一邊扯開嗓門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我不知道哪來的幹勁,唱得很用力很大聲,仿佛不撕破自己的嗓門誓不罷休。

忍了幾天,我來到紅星巷的路燈下,支起單車張望、等待。巷子裏人來人往,幾雙木板鞋把地板打得嗒嗒響。對麵的牆根爬滿了青苔,牆壁上有一半的灰漿脫落,露出裏麵的磚塊。一團蟲子在路燈下飛舞,開始還看得見它們細小的翅膀,但是看久了它們就變成了無數個黑點。我站得雙腿發麻,才看見張鬧騎著單車駛來。我叫:“張、張鬧。”

她停住:“原來是你,有事嗎?”

“想跟你說說敬東。”

“能不能再找個時間?”

“都等你五天了,再不說我的喉嚨就發芽啦。”

她支起車,斜靠在後座上。

“敬東是我害死的,我不應該打探他的秘密,不應該告訴他單位要開批鬥會……”

“啊,敬東還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她驚訝地張大嘴巴。

我把趙敬東如何想她,如何改狗的名字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她聽得臉一點點地板結,就像鋪了水泥。

“他要不是想你想得快發瘋了,就不會做出那種下流的事。”

“放屁!怎麼把我也扯上了?難道敬東是我害死的不成?”

“那也不能全怪我一個人,你和何彩霞都應該負點責任。”

“讓敬東安息吧,你別再胡說八道了。”

她推著單車慢吞吞地走去,背影甚至有些搖晃。後來,我在巷子裏等了她好幾次,但每一次她都扭過臉去,加快單車的速度,假裝沒看見我或者裝著根本不認識。隻要我一喊她,她的單車就騎得飛快,仿佛我的喊聲是她單車的加速器。從那時起我便明白人是聽不得壞話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聽不得反對的意見。如果早幾天知道這個真理,那我死活都不會跟她提趙敬東。我真他媽的笨,還以為趙敬東永遠活在她的心中。但是張鬧還是給我留下了“紀念品”,讓我在動物糞便的熏陶下不時爆出笑聲。她的紀念品不是別的,是那句粗話。幾乎每天我都要問: 她怎麼可以說“放屁”?她那麼漂亮怎麼可以發出這種粗俗的聲音?一想起她說這話時的模樣,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像在美人臉上發現假鼻梁,在貪官身上看到獎狀那樣大笑。這麼多年過去了,許多重要的事情我都已經忘記,單單這件事像放電影似的,時不時從我腦海閃過,你說這是不是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