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1 / 3)

醫院的走廊幹淨得像剛洗出來的白床單,透著一股清潔劑和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手被費東藍緊緊攥著,覺得心裏踏實又溫暖。他牽著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過天橋,到醫院的食堂裏給秋裳買了份熱熱的香粥。我捧著飯盒取暖,站在自己喜歡的人旁邊,這種感覺是在寒冬裏遇見一堆篝火,在陰沉的天空中發現一抹陽光。

“聶聶。”費東藍狹長的雙眼打量著我,不像從前那樣不屑一顧、目中無人,而是認認真真把我看在了眼裏,“現在秋裳的病情出現了惡化,那筆錢暫時借給我,如果不需要動就馬上還給你,如果用上了就等我慢慢賺錢還給你。”

我擔心他會覺得欠了債不自在,忙說:“你不用急著還,我又不缺錢花。”

他的頭發被風吹下來遮住了眼睛,於是我看不見他的目光了,隻聽見他輕聲說:“盡量少來醫院,好好準備你的期末考試。”

大概是因為秋裳住院的事,他整個人精神萎靡,雖然語調一如既往的慵懶,可是說話有氣無力。我不想給他本來就忙亂的生活再添麻煩,所以乖乖點頭:“好,不過你有什麼事要給我打電話哦。”

他語氣平淡說:“放心吧,沒什麼事。”

我挽著他的胳膊一路走回病房去,在病房門口,他卻將我的手掰開了。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會這樣做,嗓子裏哽住了,卻依然笑著說:“我也很擔心秋裳,真的。那麼好的女孩要忍受病痛的折磨,真是不公平。”

“你先走吧。”費東藍從我手裏將粥端過去,就在病房門口將我趕走。

我不明白,也不願意辛辛苦苦跑來一趟待不到半小時就走了。於是毅然先他一步推門進去了,半臥在床上的秋裳看見我的時候先愣了一下,又看見尾隨我進來的費東藍,這才笑了。

“我們去給你買粥了。”我自作主張把粥端過來,和剛才洗的那幾個水果一並放在床頭櫃上。

秋裳蒼白的麵容上是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她的手浮腫了,慢慢抬起來抓了一個蘋果。

“先喝粥吧,涼了不能喝。”我積極地將飯盒的蓋子揭開,用勺子攪了攪滾燙的粥,一麵吹著氣。

費東藍突然從我衣服後麵拽了我一把,粗聲粗氣說:“我來喂她,你先走吧。”

我不情願地瞪了他一眼,“你那麼粗枝大葉的人會照顧人嗎?”說完,我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粥遞到秋裳麵前,無視費東藍陰沉的表情。

秋裳的眼眸像清澈的湖水,平靜而沒有波瀾,對我笑了一下,然後低頭喝了一口粥。可是她突然眉頭一皺,含在口裏的粥全部吐回了碗裏,有一兩滴粥湯濺起來飛進了我的眼睛。

“啊!”我的眼珠上傳來一陣刺痛,驚嚇之中失手打翻了碗,整隻左手頓時火辣辣地疼。

我看不見,不知道自己的手怎麼樣了,隻得帶著哭腔叫喚:“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同時也聽見秋裳急切的呼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塗聶聶,你沒事吧!”

“聶聶!”費東藍情急之下將我抱起來往外衝,我隨著他顛簸,手上的疼痛更加劇烈。他抱著我東奔西跑,一路大聲問經過的護士:“請問,眼科在哪裏?”

我不敢睜眼,一睜眼就感覺到強烈的刺痛感,隻知道有很多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淌。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會出什麼問題,隻是一個小意外而已,可是對於未知的恐懼感總是來得那麼強烈。我真的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見了,於是把頭埋在費東藍胸前傷心地哭了起來。

“喂,這是怎麼回事,先掛號呀!”

“對不起,急診!她的眼睛不能耽誤!”費東藍沒有掛號,強行插隊將我送到了專科門診,氣喘籲籲說,“醫生,快幫她看看眼睛!”

醫生一手撥開我的眼皮,問:“怎麼回事?”

我滿臉委屈,抽著氣斷斷續續說:“粥濺到眼睛裏了……好疼。”

醫生用小電筒照了照我的眼睛,笑著說:“喂,沒什麼大事,沒燙壞眼睛!而且你哭了那麼久,差不多都哭出來了。”

費東藍抓起我的胳膊急切地問:“她的手都燙成這樣了,眼睛會沒事嗎?”

“手是被大麵積的熱粥潑了,眼睛裏隻滴一點點,而且熱量不像一整碗粥那麼集中。稍微清洗一下眼睛吧,我覺得你們還是盡快去處理一下手上的傷。”醫生的語氣不疾不徐,倒是讓我們兩個人顯得窘迫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原來稍微清洗一下就沒事了。不過整個左手倒是冰火交加,一方麵被燙了之後火辣辣的、一方麵滿手都是粥水覺得很冷。

我不好意思再哭下去,洗完眼睛以後瞪著一雙兔子眼望著費東藍:“又給你添麻煩了。”

他擰緊了一雙濃眉,又扛著我去了燒傷科。

醫生大都因為職業的關係麵容冰冷,看上去不近人情似的。

我和費東藍老老實實坐在那裏,心驚膽戰地聽著嚴肅的女醫生訓話。

“現在的學生真是缺乏常識,遇到這樣的情況應該盡快用冷水衝洗,給皮膚降溫,就算是高溫燙傷也可以用冷水降溫,這是最基本的急救常識。你這樣的燙傷程度,如果處理及時的話完全不用上藥,更不用包紮。現在必須抹藥了,可能會很疼,忍一忍。紗布每天都要換,等到蛻皮就差不多好了。”

被訓了一頓以後,上藥的時候我咬緊牙關哼都沒哼一聲,然後像個英勇的戰士一樣昂首挺胸走出了燒傷科。一轉身,我就哭喪著臉撲到費東藍懷裏去了,“疼死了……嗚嗚……”

“弄成這樣是我的錯。”費東藍拍拍我的後腦勺,無奈地歎了一聲。

我擔心他回去之後又和秋裳鬧矛盾,趕緊笑著說:“是意外而已,不怪誰。”

“聶聶,你太善良了。”費東藍向來吝嗇微笑,可是這時候卻溫柔地望著我笑。那笑容彌足珍貴,仿佛是我渴求了許多年的溫暖慰藉,總希望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有這樣的笑容陪伴我,可卻要隔上很長的時間才能見到一次,就像爸爸的微笑一樣。

我催促他:“快點兒回去看看秋裳吧,告訴她我沒事了,免得她擔心。”

他遲疑了,緩慢地邁著步子,似乎在神遊四方並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納悶地看著他,這時忽然看見姚阿姨迎麵走過來,揮著手臂衝費東藍說:“東東,我請來了一位青少年心理谘詢師。”

費東藍原本牽著我的手猝然鬆開了,以一種防備而複雜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才快步走向前去和姚阿姨說話。我傻愣愣地呆了一會,也跟著他走過去,和姚阿姨打了聲招呼。

姚阿姨笑得有點兒尷尬,自言自語似的念了聲:“塗聶聶也在這啊。”然後拍著費東藍的肩膀說,“我把你和我說的情況都跟她說過了,細節你再和她具體談一下。那你先招待同學吧,我先帶老師去看看秋裳,遲一點兒我們再碰麵。”

看她又匆匆忙忙走了,我好奇地問費東藍:“什麼心理谘詢師?”

他看了我一會,說:“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我現在也說不清楚,晚上給你打電話,好嗎?”

“那是你說的哦,你從來不主動給我打電話,就信你這一回。”我雖然很好奇他們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不過今天已經給他添了夠多麻煩了,自己受了傷也該休息一下,今天就不折騰了。

一路走一路回頭,看見他高高的身影一直佇立在柱子旁邊。我心裏的甜蜜滿滿得幾乎快要溢出來。盡管手傷成這樣,不過能夠看見他這麼緊張我關心我的樣子,真的比什麼都值。

天色暗了,萬家燈火依稀亮起來。家裏的吊燈異常明亮,我像小賊一樣低著頭溜進去,生怕燈光下把我的心虛照得一覽無遺。轉了一圈,發現爸爸不在書房,我趕緊將偷偷拿出來的銀行卡放回那個抽屜裏去。

合上抽屜,萬事大吉。我籲了一口氣,眼角餘光卻瞥見平時緊鎖的保險箱虛掩著,大概是爸爸拿了合同出來看,忘了關上了。

我一直很好奇保險箱裏有沒有藏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啊古董啊之類的東西,於是從地上爬過去,小心翼翼打開保險箱的門。

上麵那層滿滿擺放著一摞摞的檔案袋,下麵放了些零碎的東西,首飾盒、護照、證件,好像沒有我想象中的寶物。失望地撇撇嘴,將門關上,但是一隻信封裏露出來的紅色一角又吸引了我的目光。那靜靜躺在角落裏的信封仿佛有很久的年頭了,我毫不猶豫地取出來,信封裏裝著一本結婚證和一本離婚證。

塗望、聶姍姍,證件上是這兩個名字,照片上有年輕時意氣風發的爸爸,而他旁邊的女人就是我從未謀麵的媽媽。她長得很漂亮,尖尖的臉蛋,燙了波浪的卷發,就像那個年代的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