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布拉克和一碗泉:生命之泉的大地詩篇(1 / 3)

大約是在2007年,一次與朋友閑聊,第一次聽到了江布拉克這個名字。那時候,基本上沒什麼人知道這個地方。朋友說他們這周準備去江布拉克,在奇台。我問他那裏有什麼,朋友說:麥田。麥田?麥田有什麼看的?

當時我們都沒有料到,這塊被戶外人走出來的麥田,短短幾年便成為了新疆一個火爆異常的景區,每年大麥成熟或將熟季節,人滿為患。在這片麥田裏,大麥豐收與否,能打多少糧食已不重要,因為來看麥田的人所帶來的經濟效益早已遠遠超出糧食的收益。這裏的麥田已經改變了生產糧食的本質。

2011年的時候,我陪著阿勒泰的朋友去江布拉克,在山下的縣城裏和飯館主人閑聊,飯館主人聽說我們要去江布拉克,提醒我們說:現在,一到雙休日,每天上麵都是三萬多人,根本沒地方住。我說,還好,我們住帳篷。

而2014年我再去江布拉克的時候,遠遠便見到新修建的宏偉的景區大門。而且這個景區大門遠遠地下移到了山口附近。我懷疑這樣的做法是為了讓人坐所謂的區間車。近前一問,果然,門票加上區間車,價格不菲,基本上等於一個人買了40多公斤大麥。

一天三萬人,那將是多少噸的大麥啊。

江布拉克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魔力,能讓人花購買40多公斤大麥的費用看一眼麥田?那些麥田究竟有著什麼不同?竟至於短短數年一躍而如此熱門?

江布拉克,突厥語係中“生命之泉”的意思。但是我後來所看到的幾乎所有官方介紹中都理直氣壯地說江布拉克的意思是“聖水之源”。我很奇怪為什麼要編造這樣一個漢譯。江布拉克是由兩個詞組成的,“江”(jan),生命,比如維吾爾族人名中常見的一個後綴,就是某某“江”,代表生命之意;“布拉克”(bulak),泉,在新疆很多地方都叫某某布拉克,都是某某泉的意思;這個詞組中根本沒有“聖”,也沒有“水”。當然你要硬說“泉”也是水那也沒辦法。事實上在突厥語係裏,水的叫法是“蘇”(su),比如阿克蘇。

其實那些在江布拉克賣門票的人們根本沒有必要編造與拔高江布拉克的名字,一方麵,江布拉克自身的美不需要這樣故弄玄虛地拔高;另一方麵,生命之泉的名字已經道出了那片山川大地的本質,毫不矯揉造作地一語中的,直指人心。

我第一次接觸這一片生命之泉實際上也在2007年,但卻不是先到江布拉克,而是緊鄰江布拉克的另一個泉:一碗泉。

一碗泉顯然是個漢語名字,現在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個農場,這裏和江布拉克相連,一樣的麥田,一樣的壯美。當我們的車行駛進山間的道路時,頓時就被那些連綿起伏的麥田所震撼。金色的麥浪隨著山勢徐徐鋪開,似乎無邊無際,隨風翻滾,直達雲間。

遠處的雪峰巍峨矗立,雲杉密布,顯現著陽剛雄渾的氣質,時刻提醒著人們,這裏是天山的懷抱。這樣的組合搭配給人以一種遼闊的熱情,舒展而不狂放,濃烈而不張揚。

叫一碗泉這個名字的地方似乎也有好幾個,在關於新疆的典籍中,經常出現的一碗泉其實不是這個一碗泉,而是在哈密附近,那裏自古就是一個驛站。而江布拉克旁的這個一碗泉如今正在努力地將名字改為“一萬泉”,但是我總覺得一萬泉這個名字有些古怪,不符合漢語的命名習慣。在漢語裏,如果想表達一個地方有一萬或一千眼泉的話,名字應該是萬泉、千泉什麼的,比如萬泉河、千泉湖之類,極少在萬千之前再加數詞。

從一碗泉或者一萬泉爬到山頂,往西,接壤的就是江布拉克了。

由於海拔的關係,這裏的麥田並不會同時成熟,而是有一個時間差。海拔低的地帶已經收割,最高處海拔的麥田卻還沒有泛黃,這樣從低往高,看到的是一個漸變的色彩。

除了波瀾起伏的麥浪,江布拉克還有著怪坡、漢疏勒城遺址、花海子、怪石圈這樣的景點名目。怪坡,很多地方都有,隻不過這裏據說被吉尼斯認定為距離最長;漢疏勒城遺址,據考證為漢代耿恭堅守的疏勒城所在地,但現在已基本了無痕跡;花海子,是因為山坡上每年春夏的山花;而所謂怪石圈,則純屬噱頭了,不過是不知何時有人堆放的石塊罷了。對於我來說,江布拉克僅僅有麥田就已足夠,那些開闊舒展的麥田才是江布拉克的真正靈魂。

走入麥田之間,立刻會有一種被麥浪淹沒的感覺。那些一片片的大麥依據山勢而生,像是一個個色塊,鋪蓋著起伏的土地,又仿如是傾瀉的瀑布從山坡間流淌。每一步,都有著不同的構圖,不同的畫麵。

陪阿勒泰朋友上江布拉克的那一年,我第一次感受了夜色下的江布拉克。

那晚我們喝酒唱歌,頗為盡興,我卻突然有了一種想看麥田的衝動,於是獨自坐在了一麵坡上。那一夜的月色朦朧,剛開始時隻能聽到黑夜中鳴蛩的吟唱,而漸漸地,麥田隱約地開始顯現,隱隱看見麥浪在對麵的坡穀上隨著晚風輕輕搖動,輕緩婀娜,整個世界被靜謐的麥香輕柔地鋪滿,在朦朧月光下恬靜而悠遠。

江布拉克在清代事實上也是個驛站,但是個腰站。所謂腰站,是兩個驛站之間的中間站,以便休息打尖或者換乘坐騎,也稱腰頓—在腰部(中間)的位置略作停頓。現在,在江布拉克的村莊就叫腰站子村。

這裏是清代的一條交通要道,無論是順著天山由此向東至哈密、向西至迪化(烏魯木齊)、伊犁,還是從這裏翻過天山到高昌(吐魯番)乃至南疆,都要從這裏經過,打打尖,換換馬。清代新疆的最後一任巡撫袁大化上任的途中,自然也經過了這裏,並在他的《撫新記程》裏記了一筆。

在《撫新記程》裏,袁大化記載最多的,就是無論行走到哪兒,都特別留意某一處有煤炭資源,某一處有可供砍伐的林木,某一處水源充沛、土地肥沃、可供耕種等等,一心考慮的是發展經濟,倒也的確是一副父母官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