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音布魯克草原的那一次,那裏正在修路,我們的車不停地下便道行駛,而我們在車裏仿如一箱搖晃的土豆,東倒西歪。
巴音布魯克草原位於天山之中的尤路都斯盆地,尤路都斯,也被寫作尤勒都斯、玉勒都斯、裕勒都斯或者珠勒都斯,這麼五花八門的名字實際上都來自維吾爾語Yolduz,意為星星,指的是這裏的泉水如星星一樣密布。而巴音布魯克則為蒙古語,意為富饒的泉水,因此無論是尤路都斯還是巴音布魯克,其實都是一個意思。
既然水源豐富,那麼必定牧草繁茂。巴音布魯克草原成為中國僅次於鄂爾多斯草原的第二大草原也就不足為怪了。巴音布魯克還有非常著名的天鵝湖,是中國第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天鵝保護區,但我此行,卻隻打算去看這片厚密而豐潤的草原。
一路顛簸地趕到巴音布魯克草原時,已是午後,陽光熾烈,但卻並不炎熱,整個世界在猛烈的陽光下顯得剛硬而簡約,直到我們看到那些蜿蜒的水。
巴音布魯克最著名的看點或者拍點在所謂的九曲十八彎,在一望無際的草原間,河水像玉帶般SSS地繞下去—請原諒我用玉帶這個早已用濫的詞來形容,因為它就是太像一條玉帶了—尤其是夕陽西下,夕陽在SSS的盡頭,那些連在一起的S映射著夕陽的光芒,看起來頗有幾分魔幻。據說,如果季節對的話,每一個S的拐彎處都會有一個夕陽的倒影,換句話說,河道中將會有一連串的太陽。
未能免俗,我也拍了一大堆那些連在一起的S,但是我覺得除了這個幾百萬人都拍過的SSS,其實這裏有更多的景色淡泊悠遠,灑脫幽靜。
就在SSS的南側,平坦如台球案般的草原濕地沉靜而廣闊,整個大地像是鋪著一層厚重而綿軟的綠毯,山脊似乎是掙紮著從這厚重的草地下突起,而流水則以不經意的態度在其間靜靜流過,隨性而內斂。我順著小路走下去,妄圖走近水邊,但是很快就發現這是徒勞的,那是被水浸透的草原,根本無法靠近。
於是在那天的下午,我坐在山包上,一個人坐著,感受著風從草原上堅韌地吹過,夕陽在曲水間映射出灼目的光芒。世界一片安詳,遼闊到沒有盡頭。
下午草原上的陽光使人昏昏欲醉,看著腳下坦蕩而去的草原與寧靜從容的蜿蜒河流,長天無雲,大地流風,讓人靜默,讓人思緒飄散,說白了,就是適合發呆,於是我在那裏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體會著這裏的靜寂與熾烈、浩瀚和渺小。
就算看不到那傳說中的一串太陽,僅有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這樣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發呆,會讓人感悟,讓人寬廣,讓人的內心漸漸安寧,這樣靜靜坐著,甚至會讓人羞愧平日裏的庸碌和嘈雜,我們總有著太多的雜事,太多的算計,太多的誘惑和欲望,總是難以沉澱,無暇反省。我想起曾國藩的修身法則中,有一條就是每天的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四刻,正位凝命,如鼎之鎮”,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如我此時這般的發呆。但曾國藩肯定沒有一個這樣的草原去靜靜地坐著,這對曾國藩來說也許是一個遺憾,但對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而言,則恰恰相反,因為高手往往不需要靠外力,而我的靜坐,卻要靠著這片草原。
當夕陽墜入SSS盡頭的地平線,大家紛紛返回營地,吃飯喝酒,很快就喝成了一片,不同隊伍的人也喝著喝著就喝成了一堆,熱鬧非凡。我在帳篷中聽著大家海闊天空地交流,輪番舉杯,挨個引吭高歌,意興飛揚。我想,靜坐而思是人生應有的一種狀態,而豪邁與飛揚也應該是人生應有的一種狀態,這正像巴音布魯克草原,有著寂靜與熾烈的兩麵,隻有在這樣的草原之上,才能夠讓我們追逐心緒的安寧,也隻有在這樣的蒼穹之下,才配得上如此的豪爽與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