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傻氣(1 / 2)

芳晴回家的那一天恰好有雨,漓漓密密的帶著深秋的氣息。她一個人從車子上下來,用袋子護頭足足跑了二百米才找到避雨之處。一身衣服算是毀了,整個人皺得象風幹的鹹菜。她躲在屋簷下,看天光如同她的容色一樣暗淡無光。可心情是好的,帶著異樣的亢奮。她自然曉得這是為了什麼,但因為傻,因為沒有生活經驗,更因為對人的最後一絲良善所抱有的不切實際的奢望,如今的她已把自己推進火坑卻不自知。她猶自籌劃著,計算每件事的細枝末節,自信滿滿有一切皆在掌控中的篤定與得意。她是這樣為自己驕傲,以致於頭腦一熱發了短信給楊誌:信息收到,我剛剛才回來,關於錢的事請讓我當麵向你解釋。剛剛按出確認回複就過來了,正所謂擇日不如撞日,芳晴盯著手機看了一陣,便拎著手袋下車,向不遠處的一個茶樓走去。

因為隔得近,她到的時候還空無一人。芳晴進了洗手間將自己略微清潔了一下,又換了件外衣,這才覺得身上略暖些。天陰,茶樓哪有什麼生意,唯有數汪水積在樓角招來些蚊蟲亂飛。芳晴看了一陣它們打架,聽見有腳步聲便連忙站起來。雖然早就打定了主意,但真說出來不免漲紅臉:“那錢並沒用到宜敏身上,是我挪用了,最遲這個月月底我就把錢補上,利息照算,”楊誌沒想到芳晴竟會有這個膽,臉上一愣,心裏倒湧上一股憐惜。但他嘴上並沒說什麼,隻是淡淡的應著。若是宜敏在他跟前,一定會有不同的反應。自己是比不過宜敏的,這一輩子到現在,也沒個人真心的疼。芳晴一想到這裏,不由得眼眶發熱,她慌忙低下頭,從包裏扯了本子就要給楊誌寫欠條。

而他就這麼坐著看她寫,他是她什麼人?憑什麼要說什麼勸阻的話?他肯把錢給她,就算知道真相也不出聲侮辱,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為什麼還要來照顧她的情緒?情緒,她還能有什麼情緒,麵對三叔婆時,她不是也沒什麼感觸嗎?隻是訕訕的坐著,臉上掛一個癡呆的笑,心裏不無僥幸的轉著念頭:可算把自己撇清楚了。就不知父母知道這事會怎麼想,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依三叔婆的性子,此刻應該把事情通通捅開了才對。芳晴筆一顫,字條上團出一大坨墨跡。但語句通順簡短,她畢恭畢敬把字條遞給楊誌,看他清俊的臉上浮起笑意。楊誌略略讀過,仔細把字條放進錢夾。芳晴微笑著起身,感覺兩條褲角膩哄哄的泛著潮意。到底還是著涼了,她頭昏腦漲的聽見楊誌問自己:“你從哪裏找錢來還,不幹淨的錢我不要。”

“我父母都不管錢的來處,你這個外人,問什麼問。”

他們都說了過頭的話,心裏後悔,嘴上僵住了沒法吱聲。隻是女人比男人更有賴於直覺,芳晴眼淚流下來,低聲嗚咽著:“你管我呢,我去賣去偷去搶,總之還你就是了,你管我做什麼呢,連我父母都不管我。”

其實她心裏是巴不得有人來管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與她萬芳晴無關,但父母總歸是血肉相連。可恰恰是他們將她送上了那條路,方達生是怎麼說的:“那不是你父母的意思。”------賣房,不過是老方私下的解法,萬樹德與李明彩真正的意思是找一個人替家裏付了那十萬的借款,並且從此與芳晴一齊承擔起還貸的義務。這是上策,老宅子仍然保留,新房子也算是她的婚前財產。娶她的那一個,除卻一個人,並不能從萬家撈到任何實質上的好處。如果她萬芳晴夠勇夠狠,自然能讓這一切鋪排都在愛情的名目下發生。讓愛如鐵鎖一樣扼住那人的錢包與喉嚨,這並不難,卻偏生她萬芳晴懦弱無用。怪不得三叔婆會在聽完她的來意後以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她。是在說她無用吧,三叔婆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還是你父母考慮得周全,老房子賣了,債還了,一家人和和樂樂的過日子。”老太太隻關心自個的錢,也隻肯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依老太太的性子,從此後自會三五不時追著萬樹德討問房款幾時到手。因為麵子,因為怕不能在親戚間抬頭做人,萬樹德將不能不忍痛割愛將房子脫手以平眾怨。這是他們夫妻倆攛掇著女兒上路之前所沒能預料得到的吧:一個會對父母使心眼的芳晴,一個會在背後耍手段的芳晴。這樣的女兒,如果父母眼光放得長遠,自然曉得芳晴將來會有多遠走多遠,遲遲早早會替他們掙一份產業出來。但這都是後話,人老了,什麼樣的空中樓閣也都比不上一份現時的福報。這樣的心思,不是象芳晴這樣的年輕人所能理解的。此刻,她坐在一個青年男子的麵前,被一句話輕輕鉤起委屈,傷心,象漲潮的海水,鋪天蓋地而來。隻是開不了口。一個人的父母,是她(他)在這個社會中打拚時退守的最後底線,如果讓別人知道了,芳晴在心裏默念,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方用一句“別和我充什麼娘子,你是我花十萬兩買回來的”來嗆自己。就算嫁他,也要清清白白,兩不相欠。她也隻有這一點心願,如果父母曉得-----當然她不會讓他們曉得,這,倒是她的孝心呢。芳晴身上一陣抽搐忍不住伏在桌上數聲悲泣,她一抬頭,不由得驚奇:“我哭我的,你傷心什麼。”芳晴順手用紙巾為楊誌擦擦眼淚,低聲說:“你是想宜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