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客戶(1 / 2)

他們都有心病,隻不過寄希望於靠時間來抹平-----這是芳晴單方麵的想法。對另一些人而言,因為瀕臨死亡,他們對人生更多了一份無所畏懼。這是潑卻一腔熱血方能成就的光榮。人生走到這一步,萬樹德輕蔑的想,還有什麼不能舍,哪怕是,一身剮。他想到這裏不由得輕輕咳嗽起來,病了近一周,喘的時候背略略有些佝僂。芳晴站在一側身形一窒,整個人不由自主湊過來問:“要不要去看病?”萬樹德的表情軟弱而淒涼,仿佛受不了這話語輕輕的一擊。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抹不開,芳晴心一橫,雙眼似閉非閉的輕聲說道:“難道不找方達生就不能看病?自己排隊掛號也是一樣的。”萬樹德聞言輕輕的“喔。”了一聲,象是困惑,原來這事竟可以輕飄飄的講出來。

時間過去這麼久,昔年的恥辱如新烙的傷痕在她心上滾燙發亮的閃著幽光。似一隻龜殼,裂紋新生,血汩汩的流出來,膿腥逼人,這是唯有芳晴才能嗅到的臭氣。而眼前這人,這麼老,卻帶一點點小兒子的腔調用眼神天真的發問:既然如此,為何要延遲這麼久,白白的耽擱了父女情份。

她不能說看不懂,隻能不自然的避開,倒象是做了虧心事。這牆,這屋,這壁,比兩年前爭執的時候老些,更老些。如果牆會說話,這是一部小說的名稱。她的委屈,空落落的,如春日細雨,入地即融,唯有潮意,濕膨膨的壓在眼底。隻需輕輕一引,便會被勾了出來。

“爸爸對不起你。”萬樹德緩慢的開口說道。

“如果不是爸爸去向小方開口,你和小方也不會成了陌路,走到這一步。”

十萬哪,他倒把自己女兒的身份瞧得忒高。在萬樹德心目中,這自然是某方的一麵之辭。社會包羅萬象,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為什麼別人行,他姓萬的閨女就不行。他雖然這樣想,卻也不敢很理直氣壯的說出來。說不清是受從前那些思想的毒害還是天生臉皮薄,他一怒之下隻能歸咎於衰老:人生不能行胸懷,雖百歲,其為壽,終為夭也。萬樹德不記得是在哪裏看到這句話的,話語簡短,卻如耿耿星河,橫亙在他生命中的每一天。在河的這一岸,他不由自主身陷泥沼趨向死亡與黑暗之中,在側身回望的那一眼,又一眼裏,不是沒有妒意。這,成了淹沒他現時一切行為的最最主要的情緒。不過,和所有深諳後宮文的女子一樣,如今的他,在這個波譎詭異的舞台上,比兩年前能更深的隱藏和表達自己。麵對他這一生中所唯有的兩個觀眾,萬樹德長長的歎口氣對芳晴說道:“爸以後不會再幹涉你的事了,你要交什麼樣的朋友,要做什麼樣的事業,全都隨你吧。”

芳晴默了一默,一聲不吭,且聽下去。可萬樹德說完這句,就再沒有什麼新的話講出來,一家子都緊閉著嘴。芳晴詫異的抬頭,一雙眼靈活的向著父母掃去,似一隻機警的魚,被魚鉤傷過,好容易複原完好。現在的她,可沒那麼容易上當。既如此,芳晴若無其事的說道:“那就睡吧。”

“你就那麼恨爸媽?”

芳晴手指一伸,倒象在無意間是要將父母分開。李明彩沒注意到,萬樹德可覷得清清楚楚。他抿抿嘴,身子向後微仰,芳晴的表情完整清晰的在燈光下顯現出來。臉色柔和,看不見兩年前的羞憤難當。有道是恨越埋越深,萬樹德想起自個兒,不由得在心底越發警惕。他一張臉在瞬間衰老了不下十年,為人子女,是不能這樣對待父母的。李明彩坐一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說到底,媽也沒什麼錯。芳晴用手杵著下額,聽母親絮絮的說下去。

她已經聽過很多遍了。從兩年前到兩年後。有現場版,有電話版,還有視頻版。坐在網吧裏,戴著耳機,麵對一張痛苦不堪的臉,所有的人,包括老板,都以為她是二十四不孝中的新人物。“年紀不小了,沒理由讓父母尋到網吧裏來吧。”他們說,她們說,他(她)們又說。那段時間,芳晴的生活頗為熱鬧。一個女人,隻要肯狠下心放縱自己,在年輕的時候,再醜,也總有兩分麵皮在外讓人追逐。可再沒一個人似老方,她年紀越長,就越明白這個道理。這世上,再不會有一個男人,能如老方似的,在被未曾坐實名份的老丈人索取十萬禮金之後,還能對著那個女孩子講:“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