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曆史(1 / 2)

她那時並不認識小林,她的注意力,整晚都集中在相親對象的身上。平心而論,這是芳晴曆年來所見到的最好的目標了:斯文大方。當然從氣質與收入上講,絕不能與她相對而坐正與人談笑的那一個子弟相比,芳晴注意到那人衣著高雅,一揚手便有美酒食物流水價的送上來。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但她這兩年學乖了,很知道做人當不可逾份沒分寸:這隻是沒道行的人才有的想法吧。過了很久,當芳晴看完了那場真人SHOW,這才領悟過來自己曾經經曆了什麼:友誼,愛情。這都是後話。此時芳晴正漲紅了臉,一雙眼閃爍不定的望向小林這一方。剛才是她魯莽,走路太急,竟不留心掃去了林銘山桌上的一隻杯子。“我來賠。”她低聲對侍應說。“哪能讓小姐付帳。”那桌人中間有人輕佻的應了一句。他們探頭探腦的看著芳晴身後,豔遇是不能了,索性哄堂大笑。原來不過如此,芳晴輕咬著下唇,那個被她羨慕的水晶琉璃世界所有的,竟隻是一群紈絝。和大部份人一樣,她在心思被輕泄之後以良家子的驕矜來掩飾與偽裝自己,與她相親的那個人坐在酒吧的一角仿佛暗夜未聞。那人看著芳晴挺直腰板向自己走近,裝得太過了,當那人驚詫的臉色一點一點在芳晴眼前分明,她不由自主佝僂下去。在這個繁忙的都市,一個人的自尊心從來都不是以自愛自立大度若虹,卻是以另一種方式來呈現的:那是另一個,或另一群人的臣服。如果做不到後者------世人將之稱為事業的成功。那麼,總歸會有愛情的名目來滿足一個人的私欲。而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婚姻。不過是三餐一宿,她輕歎著,手不由自主抖起來。一支煙叼在芳晴唇邊,這是都會裏最不引人注目的一角,簷下簷上,有沉重的石塊和精致的雕梁。夜雨,細細碎碎的落下來,有什麼自她心裏正緩慢的移挪一點一點空出去。她不覺得痛,隻覺得發虛。把背抵在牆上,撐了十秒,這才緩過勁。這是不被人知曉的一幕,與她相親的人,在半小時之前,已用隆重的禮節相互告別過了。在下一次登場之前,她(他)定會打扮如儀,照劇本上演。這是為什麼呢?天知道她想要的,不過是汲一點點溫暖而已。夜已經深了,似一隻巨獸,冷冷的在如繁星盛錦般綻放的浮華裏窺伺著每一個人。芳晴隻感覺到弱,小,疲勞,及厭倦。在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家裏走去的時候,她開始厭惡起這出孝子賢孫的戲碼。而這也正是一個普通人被現實逼無去處之後最終的落腳地,因為恐懼現實社會會帶給他們的肉體上真實的傷害,他(她)會選擇以家庭為單位,試圖從相愛的人身上尋找光明與突破。

她當然不知道這不過是虛妄不實的幻想,當我們所處的世界不能賦予一個普通人以正直坦率自由等品性,也就意味著這個世界不過是滋生所有上述品性的反麵的溫床。這樣的時代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也會有,卻從未象此刻那樣令人惴惴不安。有什麼已經被斷掉,被遺失。而那失落的一部份正是教授人如何看待生與死,喜與悲。這樣的感情,一個普通人的感情,絕非所謂遠大的理想,宏偉的目標就能輕易的左右與安排。或許人會因為自身精神的軟弱在某種授意與暗示下做出某些超乎於常理的選擇,但這樣的選擇絕不能長久,因為它違背人性。但人性究竟是什麼?無非是善的掙紮與惡的傾軋。在善惡之間,得製定規章努力約束與克製自己。這便是製度,如此而已。那些被浪費的犧牲,付出的生命,不過隻是為此而已。

然而她想不了這麼遠,雖然命運有一天終將會把芳晴帶到那裏去。關於這個,她並不願想,當然也談不上相信。她所要的無非是一份好工作,一所好房子,一個好男人,家庭幸福,合家歡樂。這是正當的意願,卻隻能在某種環境下派生滋長,誠如皮與毛。這個比喻在芳晴腦裏模糊的閃過,和往常一樣,她將之歸類到不可理喻那一類。這世界塌下來自有高人頂著,在上個世紀中期,這個世界不是沒有流行過與之類似的說法。在這個說法背後,是慘痛的呼號與悲傷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