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1 / 2)

父母給她三個月,比原定時間縮短一半。但隻要能獲得自由,哪怕三天呢,她都肯。這點心思,她自問隱藏得很好,一直是低眉順目。直到火車出發前一刻,該說的話都已說盡,車上車下,隔著玻璃,唯有手勢與尷尬的沉默。那樣髒,車窗上滿布著汙垢與穢跡,有一條白色的長龍,也不知是哪一年留下的。芳晴順著那蜿蜒的痕跡一路看下去,然後李明彩的眼淚撲天蓋地的潑上來。星星點點的背後,是萬樹德剛毅的麵孔和堅定的眼神,他隨著火車的顫動努力向芳晴做出“加油”的手勢。芳晴心一慌,眼淚不由自主就落下來。她一直哭到車去人空方才抽噎著停下,一個拿掃帚的胖婆子好心開導她道:“如果想,就再接過來啊。”可是,她再也不能把他們接過來了,她不僅沒有能力,也沒有心理準備去承受這麼大的壓力。養老治病------她似一隻螻蟻,顧得上的隻有自己。就連房子她也保不住,李浩勤再三給她打招呼:盛極必衰,芳晴,捏著錢在手上,比什麼都安全。

她一向不太懂經濟,當然,也是因為她沒有錢去經濟。還去房貸,一個月剩下的不過是零頭,花銷花銷,再能捏到手上的,也就是點鋼鏰。就連這點渣子她都愛惜得不得了,按月老老實實存起來,攢到現在,連裝修的工錢都不夠。更別提萬樹德所謂豪宅裝修的目標,雖然他們斷定她是有錢的,而她也自己掉進了自己編的籠子裏去。但還有三個月不是嗎?三個月內她總能想出法子來解決這一切。

房子賣,還是不賣。

她堅定的意誌到現在反而有了一絲猶疑,這是情感的力量。離他們越遠,這種感情就越強烈。才不過半天,她幾乎就忘了父母曾給過的種種負壓。留在心底的唯有好,更好。萬芳晴呆呆的站在出租房裏,看著他們所遺留下來的一切,任孤獨如閃電般劈打身心。從此刻開始,再沒人能以理所當然之姿對她提出種種要求,並給予關愛。那是愛嗎?如果說不,那麼,在這個世上,除父母外,再沒人給過她這種虛假的應酬。

她開始覺得疼,胃,象一隻被皮筋牽扯著羊皮袋,一扯一扯的抽搐。她收收東西,苦著臉找房東結帳。

“喲,要搬新房了。”房東問。

芳晴皮笑肉不笑的任人調侃,她找了輛三輪,三下五除二把東西搬上車,自己坐在車架子邊緣,晃晃悠悠向外駛去。漸漸的,那些磚,那些人,連同那些往事都被盛夏午後流轉的光線拋融至一片金色燦爛之中。那是她的青春,腐敗的象牆角一窩盛開的野草。時光過去二十年,或許她會想起今日的可愛,可現在的她,隻想在厭倦中獲得重生,做自己的主人,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那是她一早就看下的房子,紅磚,是老式的居民樓。木質的樓梯,踏上去會嘎啦嘎啦作響。一棵綠樹從她租住的三樓的窗台斜斜的穿插而過,那綠葉的清香和風撲來,是清爽中略帶點燥熱的氣味。這才是年輕所應有的芬芳。芳晴笑,再笑。她爽快的交租,再利落的換鎖。終於安全了,這就是她的王國,她的世界,沒有任何入侵者的痕跡。在這裏,她可以做一個自由優雅充滿信心的女人。似一個傲慢的公主,等待著王子騎著白馬守候在她的窗前,日夜吟唱。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幸福時光。

金錢充裕,日子閑適。從晨起到日暮,沒有一刻不是過得詩意與生機盎然。

隻要她想,早餐她就可以不吃,那些油膩難聞的攤邊貨,已經徹底從萬芳晴的食譜中消失。每天清晨她都起來很早,拎一隻蘋果,穿一雙平底鞋,素著張臉,出現在與居所二十分鍾之隔的湖邊上。象做學生時那樣萬芳晴規規矩矩鍛煉用餐順便背背英文單詞,有一次還試著學瑛姑的棗核神功將蘋果核吐到垃圾桶裏去。且喜無人阻止,隻是有人噗的一聲在不遠處發笑。那是個帥哥,喜得她心裏砰砰的跳,幾乎忘了,現在的她,已不算完全自由。李浩勤上次介紹的那一個,儼然以準男友的身份出現在她的安全距離之內,他會以一周二次的頻率接她下班。在距離公司兩條街之外,坐在車裏,見她過來,不緊不慢的探頭喊一聲:

“萬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