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偷師(1 / 2)

她當時不曉得自己有多蠢。其實都不曉得,都當自己是聰明的,勇敢的,無畏的,在做的都是正確的事。這世上蠢人的數量,其實遠比王小波預計的要多。包括那些過份珍視自我清白的人,那是沉默的大多數。若不是他們愚蠢的執著最終戰勝了自我的矜持,或許你我中的某一人仍陷在蒙昧之中沾沾自喜不能自撥。當然若真如此也沒什麼不妥,就譬如人生總歸是有希望的好。而希望之於你我,就象是橡膠房裏的塑料人,隻需數次擊打就可掃去臆想中的所有假想敵:包括“不能理解自己的父母,阻礙自己升遷的上司,搶走自己愛人的男人或女人------”所有的目標皆已明確且物化,人所能做的,就是儲滿足夠的本錢一次又一次到窗口兌換。那是所有春運皆不能比擬的盛況,飽含著一個人的恐懼希望與哀傷,那中彩之後的狂喜,範進演繹過,如今又輪到了芳晴。她不曉得這是眾生中最最常見的一幕,隻當這喜悅中的驕矜自得是自己唯一的獨得之秘。她合上手機,自己倒肅了一肅,這才安祥著一張臉上樓。

但沒料到宜敏早已睡下,露出半截膀子在毛巾外頭,她的發烏鴉鴉的散在枕上,芳晴伸手替她攏一攏,聽她怔怔的說:“如果你沒換工,如果我們還是住在一起-------”這恰是芳晴現在最不願聽見的話,芳晴將宜敏的手臂放進毛巾裏,溫和的說:“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宜敏果然聽教,合上眼,倒讓芳晴心裏生出些許的無趣。萬芳晴一夜數羊,剛數到九萬就聽見宜敏腳步躡躡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今天是孫宜敏第一天上工的好日子,芳晴閉著眼也能想像出她OL打扮的俏模樣。這樣的人才,何愁找不到好下家。這是個好理由,萬芳晴滿臉堆笑的坐起來問:“這麼早,我給你做早飯。”還不待宜敏回答,她就已覺得自己假得很。還好小孫不在意,孫宜敏從楊誌拿來的袋袋裏頭隨意抓了點什麼,對芳晴做個V字就往外跑。隨著門鎖卡啦一聲脆響,芳晴感到身上的筋絡啪嗒啪嗒如爆竹般盛放舒展,可算是舒服了。萬芳晴四敞八仰的倒在床上,順手給楊誌撥過去。她本想說“你來吧。”卻萬沒料對麵是個女人在接電話。這是淩晨六點過十分,萬芳晴一聲尖叫被狠狠掐在喉嚨裏,她不曉得從前宜敏是怎麼處理的,隻知道此時的自己抖得象在風機裏亂竄的糠。在良久的沉默和悉悉蟀蟀的蠕動裏,當楊誌的聲音終於從電話那頭傳來。芳晴吼道: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一棟樓的人都被她驚醒了。除了楊誌,他明顯是宿醉未醒且固守男子漢尊嚴。芳晴隻聽見他在那邊利落的掐斷了電話,空餘她一人聽著嗚嗚嗒嗒的聲響。不知怎麼,她一轉念竟想到了老周的娘。如果沒有楊誌的事,或許有一日她能已另一種身份站在“娘”的麵前。老一輩的人都看重這個,可是她自己生生的把這事給黃了。怎麼辦?一時之間,萬芳晴渾忘了自己從前的意思也不過隻是讓楊誌心裏留下欠疚,然後抽身而走。她痛哭起來,恨男人的麵目,更為女人而悲哀。吃一塹,長一智。可偏偏這個是補不回來。

她這一哭便隻好化了濃妝再上班,看什麼都不對,別人看她,也有點怪怪的。

“哭了?”一個大姐問。

芳晴低低的垂了頭難過的說:“我媽昨晚不舒服。”

出門在外最怕攤上這樣的事。旁人湧上來,勸了她許多,她這才覺得麵上漸漸有了光輝。一個“孝”字是傳出去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芳晴在洗手間裏補妝,她淡淡的施了一點粉,自覺均勻得體這才慢慢的踱出來。路上碰見合適的人就閑閑的說兩句:“不用回家,哪能耽誤工作啊。”和她應酬的人臉上或晴或陰,或鹹或淡,芳晴覷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倒忘了早上的傷心。可那哪是傷心啊,是對自己算計不周的懊惱吧。當中午的時候楊誌的電話打過來。芳晴倒能心平氣和的搶先對他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身邊有人。”這分明是句吃醋的話,可不知怎麼竟和客服的腔調無異。隔著老遠,芳晴都能感到楊誌猛的一鬆。她又做錯了?芳晴心裏一沉,感覺自己就象個廚子,這油鹽醬醋的分寸竟怎麼也拿捏不好,稍不留意就被人逮著了錯處。譬如現在,她隻能呆呆傻傻的順著老楊的腔調往下說:同學聚會,一窩子人在呢。呀呸,那為什麼會是個女人爽落的為他接電話。罷了罷了,留個念想也就行了。她索性一味的逞弱,哎呀哎的,順口應著。都說男人最愛鏟強扶弱,但楊誌卻不是那一種。芳晴隻聽見他的聲音漸漸的淡下去,然後便是“出差。”好啊。萬芳晴倒絮絮的說了些保重平安的話,這才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