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想一想。”她說。
這是突兀的一句,經年未見,彼此於對方的生活細節全是陌生。卻奇異的在心裏有了對未來婚姻的期許。這不是愛,是因為經曆相似而產生的相濡以沫的情感。就象是窄路相逢的路人,被暗夜的幽長積寒嚇得心驚,便不顧一切挽了同行者的手。其實沒做,什麼也沒做。自己也好,對方也罷,多出來的感覺無非是“我不孤單。”然而這便足已。芳晴用手捂了臉問老方:“為什麼是我?”雖然現在才問顯得有點傻,但她前半生所做的蠢事實在太多。問總比不問要好,因為她再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耗。
“因為我不想你再步我的後塵。”
“那你曾經的未來又是怎樣?”
老方沒有回答,隻是略呶一呶嘴。在馬路邊,有一個駕車的胖子伸了頭出來,不停的向著行人揮嚷。不是什麼好車,說的也不過是一些市井俚語。有人聽得便做未聞,有人聽不得也隻是不耐煩的回一個白眼任胖子自說自話。在那流利噪雜的嗓音裏,有一種理直氣壯的飛揚的無所故忌的快樂,芳晴羨慕的看著,嘴上說:“這人一定是個好丈夫。”
胖子未必不偷情,卻懂得把一切關在外麵去做。給家人的,未必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貼心。一管價格適中的唇膏,一包女人慣用的衛生巾。在女人不方便的日子裏,一定是一滴冷水也不讓女人沾的遷就。無論是大事小事,一定對女人所有的細節了如指掌,會適時的讚美,會恰到好處的提點批評。用的字眼一定不是尖刻而是飽含溫情。雖然有可能下一秒就會擁著別的女人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但管他呢,這個人至少懂得把那些醜事安排在在女人眼皮之外,而且還拿錢回來。這是最最重要的,哪怕拿回來的不過是明麵上的一星半點,但卻讓女人感覺到被關心與尊重。
多麼可憐,原來她要的不過隻是這個。比不得老方的高情大義,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已不想知曉,她隻是執著問:“你喜歡我嗎?”
你想我嗎?我離開你之後,你有沒有來偷偷的看我,想要和我複合。你是不是會站在我家或我公司的門口,遠遠的隻為看我一眼。你有沒有在深夜因為思念而無法入睡,在每一個落雨或有星星的夜晚,你可曾輾轉反複將我的號碼在你心中默背如流。當你在街頭,無意中看到與我相似的背影,你有沒有衝上去,隻為探個究竟。你有沒有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演練與我的相逢,在街頭,在巷尾,在某一個知名或不知名的所在。你有沒有難以啟唇的羞怯與喜悅相交纏,以致於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狂喜與顛狂的狀態。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這樣的獨占與強勢,可曾有半分銘刻在你腦海?你隻想關心我,與我溫存,在這世上,我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可以形容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隻是你愛與喜歡的那個女人,如此而已,你要我,就與一個男人要女人一般無異。
-------這,是芳晴永不會問出口的話。而老方,也隻是在遲疑一陣確認自己的問答:“我當然是喜歡你的。”
那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他都沒有遇到過比她更傻更純真的孩子。是真的純真,以致於不懂得將所欲與所求掩起來,以光冕堂皇的麵目出現。萬芳晴所持有的一切,全都裸露在秋日的豔陽底下,讓人曬笑。而迄今為止,她所收獲的也隻有這個。那些期望中的愛與同情,尊重與理解,從來都因為她的身份地位和她所持有的金錢而對她裹足不前------這是偏執的說法,至少,就在此刻,在她麵前,就有一個人,溫情脈脈的對她說:“你會好起來的。”
這是對流浪貓才有的說詞。
她可以在一段婚姻裏沒有感情,但不能總是以“被收容,被救助”的麵目出現。說起來,她到底缺了些什麼,工作,房子,錢?其實隻是一個家,一個真正包容寬納她的人。把她當成普通人看,了解她的野心愚蠢及一切所為。她其實成不了事,隻想過得稍好。荷包裏有幾個錢,那是中介在不斷的發短信催:有人出價了。賣還是不賣?回答當然是肯定。那將是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數據,鼓鼓的聚在一張存折裏,或許能夠在未來改變她的人生,她的軌跡,她的自信心,她的精神氣。不用別人提醒,她也曉得,她早已過光了青春所留給她的一點亮麗與飛揚,如果那些東西曾經有過的話。日複一日的,時間在慢慢提醒她,如今的她究竟有多猥瑣。她心裏的每一條裂紋都在她額上被細細的刻出來。唇齒刻薄,講出來的,不是話語,是她被撕裂的光陰。那些溫暖的記憶,天真的想法,終已成為過去。連最後的一點良善,也在距離她指尖的幾寸之外,向她揮手。是道別還是擁有,她需要做個決斷。而在此之前,她首先要想清,在未來,她是躲在一個人身後,還是獨自向前------這條路太難了。難到她沒有勇氣去想。萬芳晴囁嚅著說:“我還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