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悲壯婚禮
沈豔茹聚精會神地看起來,她被鄭躍進那傾情敘寫的文字深深地吸引著,尤其那淒婉地訴說,幾度讓她哭出聲來。
人的一生,有些決定就連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當時,卻好像身不由己地就決定了。這種行為,應歸於人最原始的本性。因為每個人都應該帶著原始的本性成長,也許這便是《三字經》開篇講的人之初,性本善。長大了,吸收的東西,經曆的積累和獲得的知識越來越豐厚,但不論你的學識多麼淵博,最終還是要求得心靈上的安慰和解脫,這就是人性。心靈的反應和外部的表情是一致的,這就是充滿陽光的人。做一生都不後悔的事,這就是人的一生追求的終點。
為這信念,有的決定可能很幼稚,甚至很愚蠢,但我仍然去做。
(選自鄭躍進日記)
沈豔茹看了這開篇,她撲哧一笑地小聲嘟噥:“沒錯,還挺會給他自己總結呢。”
她拽了下椅子,開始看《婚禮》,心裏想著該是怎樣的“悲壯”呢?
一個聲音柔弱而溫存,是雪陽在說:“躍進哥,你是好人,下輩子我要做個健康的女孩嫁給你!”
每次想起雪陽,我的眼裏都盈滿了淚水,這個被太陽一照射就融化了的女孩,是在我的懷裏閉上了那可愛的眼睛……
都說這10月是金秋的10月,可這10月卻預示著冬天的來臨。
撫順的天氣,剛進10月就顯得格外的陰冷。這個周末,雨雪交加,連雨帶雪地下了兩天。再看四周,洗去了狂風從西露天礦刮起的煤灰,天空也潔淨了許多。但雨雪過後,凜冽的寒風刺骨,寒氣逼人,使得撫順人在寒冷的星期天都願意貓在屋裏。
這些天我一有時間,就去撫順救護中心醫院腫瘤科病房護理雪陽。大家輪流看護,因為雪陽已由慢性白血病發展到為血癌晚期。醫生說,雪陽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她的時間已沒有幾日。
從雪陽患病至今已有5年的時間了,尋遍了全國的名醫,吃遍了所有親朋好友提供的偏方,花光了白家所有的積蓄,還欠了很多親屬的債。
我參加工作有了薪水以後,幾乎每月都從50餘元的工資中,拿出20元錢給白媽送去,因為我忘不了那個年代白媽給我的糧票。我身上的每塊肌肉,都有白媽提供的養分在裏麵。那些糧票讓我能吃飽,不挨餓,身體健壯。可是,我給白媽錢白媽卻不要,沒辦法,我每次都塞給雪陽。
雪陽這次住院後,已經很少進食了。於是,我又變著法子給她買平時喜歡的零食帶去醫院。但我發現,給雪陽買的食品都堆在那裏,雪陽每天看著,沒吃。像奶豆,巧克力,糖果花生之類。但她每次見到我去都非常高興。
每次接過禮物,雪陽又故意學著貪嘴的樣子說:“躍進哥,下次買什麼呀?”
雪陽說完,總是抿嘴笑。那笑容總讓我感覺天底下甜蜜的、發自內心的笑,不外乎就是雪陽那沒有一點摻假的笑臉。
我每一次去看雪陽,最多逗留半小時,有時逗她笑,有時給她講故事。每次看到雪陽滿臉悲愁的樣子,我都很揪心,想到一個好端端的女孩,正是她如花似玉天真爛漫的季節,卻因這病痛折磨得憔悴而又無力地癱倒在床上,不能像健康女孩那樣沐浴清風和陽光,這是多麼不幸的人生,我為雪陽心痛。
記得在雪陽住院前的那段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去看雪陽。有一次,我坐在她的床邊,像哥哥逗小妹妹一樣輕輕地拉起她的手說:“來,雪陽,我和你玩拍拍手,看看你能挺多久。”
雪陽根本就沒有力氣把手伸起來,她苦笑著說:“怎麼拍呀躍進哥?”
我便扮著鬼臉的樣子兩手一伸,嘴上學著小孩的聲音:“你拍手,我拍手,你不拍手,你就是小狗。”完了用手輕輕地刮一下雪陽的鼻子說,“拍不拍?”
雪陽咯咯笑著說:“你不說你是小狗,你說我是小狗。”之後看她喊媽媽,說我又在欺負她。
我看到雪陽開心了,才放心離開。
後來我知道,每次我推門離去的時候,雪陽那雙沒有亮光的丹鳳眼都會一直目送著我的背影,直到那門關上,直到她的眼淚流出,她才轉過頭去。
這一切,白媽早就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我回到自己家,先交給我媽媽20元工資,自己隻留10餘元,便坐到餐桌旁吃飯。
媽媽有時念叨:“躍進這孩子呀,省吃儉用把錢都給了白家,也不知為啥?”
爸爸接話說:“這孩子從小就善良,他不忘那些年白媽總給他糧票。他在幫雪陽,你不要說他。”
爸爸說完又特別囑咐媽媽:“我們家錢夠用,不要再要躍進往家交的錢,他在外要應酬。”
媽媽心疼兒子,走進我的房間以為我睡著了,再把那20元錢塞回我的皮夾裏。我的心裏頓時熱乎乎的,生長在這個彌漫著溫馨與慈愛的家庭,盡管並不富有,但多溫暖啊!在這個世界上爸爸媽媽是我最親最近的人呀!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起床就往醫院跑。因為我聽躍美說,雪陽快不行了。我要盡量多陪陪雪陽,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她短暫的一生,剛剛開始就要結束了。作為她的朋友或親人,在她要離開這個繽紛的世界時,應盡量地陪伴在她的身旁。
我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看見妹妹躍美拄著拐杖在病房門口,好像在等誰。
我怔了一下問:“你幹嗎不進去,在這兒等誰呀?”
“我在等你。”躍美說。
我有點驚異,心想這傻妹子怎麼會拄著拐杖在這兒等我,有事幹嗎不在家說呢。
躍美伸手拽了下我的衣袖,又示意我往牆邊靠靠別擋路了,然後小聲說:“我剛從病房出來,你猜,剛才雪陽和我說了什麼?”
“幹啥那麼神秘呀,她一個病人說啥也不能在意呀,她還能活幾日?”我不高興地回她,似乎覺得躍美有點小題大做。
這時躍美很鄭重地對我說:“雪陽對我說,她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嫁給你——做你的新娘!”
接著躍美又補充了一句:“她說,她要是不說出來,她會把這心魔帶進地獄,說出來了就不是心魔了,是心願,就能帶進天堂!她說你是個好人。”
我刹那間怔住了,心想:“她……她怎麼會有這念想?我一直把她當作親妹妹看,因為她臥病在床,我才常過去逗她開心,為了讓她高興。”
知道了雪陽的心思,我有點發懵。那雙腳像是被吸鐵石吸住了一樣,動彈不了,不知道還該不該再邁進病房去探望雪陽。
“要不,你先答應她?”躍美提醒我說,“聽醫生說,雪陽頂多還能活一個星期。”
“哎喲,我的傻妹子耶,你知道我是有對象的,你未來的嫂子是豔茹!”我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搬出了沈豔茹。
沉默了一會兒,躍美埋怨道:“還豔茹呢,走了多少年了?現在連封信也沒有。雪陽真的好可憐,她愛你可你一點也不知道。都怨你,每天你都過去哄她玩,哄出感情了,你沒事了,可雪陽多痛苦,你說?現在隻有你能給她這幾天的快樂!不行,你就裝一下吧,是假的,還不行嗎?她隻能活7天了。”
說著說著,躍美哭了。
“你說什麼,7天。一個星期?”剛才躍美說一個星期我心想著豔茹沒注意聽,這回躍美說7天,我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妹妹愣在了那裏。
“那……怎麼辦呢?你說我是進去呢還是不進去?”我在走廊裏嘀嘀咕咕滿地打轉地歎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妹妹躍美止住眼淚說:“你得進去啊?如果你不露麵了,雪陽肯定認為是我告訴你了,還會懷疑你不愛她,那她可能馬上……”
躍美想說馬上有可能就帶著遺憾死了,但她停住沒說。
我已經想到躍美想說什麼,可是我該怎麼辦呢?如果豔茹在我身邊,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就算雪陽真的暗戀我,那她知道我的愛人是沈豔茹,她也絕不會說出來,尤其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可是如果不答應她,那我進到病房又該怎樣麵對她呢?她是那麼柔弱,體重已經沒有100斤了。已經瘦得皮包骨了,她甚至連拿杯水的力氣都沒有。這個時候……這個時候……
“豔茹啊,你在哪兒呢?你快來呀,告訴我怎麼辦?怎麼辦呢?”
我在心中呼喚著豔茹,可是就像我寫出的信沒有回複一樣,我不可能得到豔茹的任何回應。
這時,走廊裏傳來了一陣哭聲,一位癌症患者死了,兒女推著去太平間,後麵跟了很多親友。
我好像一下子清醒了,“不行!”我返身,雙手按住妹妹躍美的雙肩沉重地說,“那……不行的話?真的不行……如果真的不行,那……那我就娶她!要讓雪陽不留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我……我管不了那許多了……”
就在那一瞬間,我從躍美的眼裏看到了妹妹對我的讚賞。
也許,妹妹看到的,那是一種成年人的眼光:勇敢、堅韌、不退縮、有擔當;也許,那是一種真誠的期待:柔和、溫暖、充滿了愛;也許,那是一種樸實的追求:去奉獻、無半點怨言;也許,那是一道不可阻擋的人類希望之光,有著一個男人的堅定和大氣、純粹的本性;也許,那就是一種真善美的展現。生命的意義就在這一瞬間得到升華。
躍美脫口而出:“哥哥,你真是個好人!”說完,她的雙眼淚光閃閃。
我苦咧咧地笑著,這不是被妹妹逼上梁山了麼。
站在走廊裏我思考了一會兒,轉身跑出了醫院,顧不上妹妹躍美在身後急切地呼喚。
我跑到醫院門前的花店,精選了9朵玫瑰,然後我大步上樓,走進了雪陽的病房。
病房裏有雪陽的爸爸媽媽,雪陽的哥哥春雷,還有妹妹躍美。臨床還有兩位患者及家屬。
我走到雪陽的床前,拉著雪陽的手,很小心地把玫瑰放在雪陽的手上,然後我很柔和地說:“嫁給我吧,雪陽。我一直深愛著你!”說完,我低頭輕輕地吻了下雪陽那幹裂的有點氣味的雙唇。
雪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有若天籟般的聲音讓她覺得虛幻得不可能。她凝視著我,失神的眼裏一下燃起了渴望的光來。她雙眼含著淚水輕柔地說:“躍進哥,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好麼?”
我微微用力地捏了一下手心裏雪陽那柔若無骨的手,對著她輕聲深情地重複著:“我—愛—你,雪陽!”
我的舉動讓雪陽全家都懵了,房間裏好像空氣都凝住了。
白媽最先打破寧靜。
隻見白媽擦著淚說:“躍進是個好孩子,可雪陽這身子骨病成這樣,怎麼能行,不可以!”
我也流出淚來,雙手仍握著雪陽的手,隻看著雪陽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不看任何人堅持說:“我已決定了。後天星期二,是農曆九月初九,是重陽節,多好的日子啊!我和雪陽的婚禮就定在後天重陽節上午10點,在家附近北站的那家陽光城酒店舉行!”
“不行不行不行!”白媽連說三個不行。
其他人不語。
雪陽手扶著貼在胸前的玫瑰在哭,一抽一吸,眼睛一直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她的淚水已經濕透了枕頭。
我安慰她說:“不要哭,我會一直保護你!”
雪陽用微弱的聲音戰抖抖地說給我聽:“躍進哥,我終於聽到了你親口說的愛我……還記得你念大學時的那場詩歌朗誦比賽嗎?那天,我和躍美早早地坐車趕到了比賽的現場。你的那首《媽媽的眼淚》,把一個16歲的女孩感動得哭出聲來。還有,那次幫我打架,那個外校的男孩子欺負我,搶我的書包,是你把書包給我搶回來,趕走了那個欺負我的男孩子。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常常天真地想,要是能和躍進哥在一起,要是躍進哥天天都能這麼保護我該多好!其實,我已經喜歡上了你,隻不過還不懂那是在愛一個人。後來我病了,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去想,像我這樣身患絕症的女孩還能戀愛。直到最近我病重了,你天天來哄我開心,我心底裏的那點希望又燃了起來。我要是個健康的女孩那該多好!若能健康地嫁給你,這真的是我一生的心願!我一直夢想著,夢想著穿著婚紗,成為你的新娘!你知道嗎,躍進哥?我暗戀你好多年啊!仿佛一個世紀。可是,可是我不行了,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拖累了我爸媽還有我哥哥這些年,我不能再拖累你……你是個好人!下輩子,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健康的女孩嫁給你……”
看到這段敘述沈豔茹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了。
她抽出一張餐巾紙在擦眼淚,邊擦邊嘟囔:“傻子傻子,你就是個傻子!”
她心裏在心疼鄭躍進,又感覺書房很暗,她伸手開了台燈,然後接著看下去。
雪陽說不下去了,可能是流淚太多,她突然咳嗽了起來,滿臉憋得青紅色,白媽趕快叫了值班醫生。
而我,被雪陽的真情感染,淚水凝在臉上。
雪陽紮了一針止痛藥就好了,她的大腦供血不足,說了太多話,有點累就睡了,那睡容似乎在夢裏已走進了結婚的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