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門第

得知老父被二哥氣得夠嗆,冉妮愈發下決心要老頭子搬來深圳跟自己住。可老頭子古板,不肯領情。好說歹說,或是聽說入住的新樓叫“書香門第”,才有一點鬆口的意思。

當然,冉妮還不能判斷他是否鬆口。當她說出“書香門第”時,明明感覺到老頭子在笑。

父親說,你們那地方,能有什麼書香門第的味兒?

冉妮說,爸,這城市,是有點暴發的味兒……可是小區名字是地產商取的呀。

其實,衝著祖上詩書傳家,自己不正是書香門第?當時買房子,正是血管裏這一點書香門第的基因起了作用。因為覺著這個樓盤名字好,親切,懷舊,她才來看房買房。她想解釋,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這是糜熱的初夏。南方的白晝滿世界明晃晃。房子買了,卻搭上與丈夫交惡(他始終不同意買房),冉妮心裏喜憂參半。鑒於老頭子與二哥冉民惡劣的關係,她知道不能再等,必須讓他們分開,這樣老頭子才能多活幾年。母親已去世,老頭子孤身一人,且患哮喘,如能到溫暖的南方居住當於身體有益,他早就該避開北京的天寒地凍了。勸父親的話,她是靈機一動,引用了《論語》才得以奏效:爸,您身體不好,還待在寒冷的北方幹啥?孔子曰,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嘛。她知道必須用如此古語對話,他才會聽。在自己與老頭子之間有一種媒介,它通向父親的心靈之橋——古漢語,哪怕是洋涇浜的古漢語都好。老頭子常因子女不上進,難承衣缽,表現出無法抑製的悲觀與惱怒。

拜科技所賜,老頭子總算乘飛機南下,住進冉妮這套散發著新家具味的新家。來得突然的新日子,洋溢著喜悅和新鮮。老頭子很好奇,屋裏院外,樓上樓下,雖然由於氣喘常駐足喘息,卻充滿欣喜四處觀賞。女兒和女婿不常讀書,卻仍專辟了間書房,堆了不少書和影碟。撫摸著簇新的書籍和書櫃,老頭子臉頰上根根下垂的皺紋,像漁網一樣被拉起來。

冉妮的丈夫文小華在一家港資公司工作,和冉妮結婚第七年,和本公司小N姑娘鬧緋聞差點離婚。後來遇車禍右腿致瘸,原先挺拔的身姿,現在變成整天作揖。他學的理科,卻喜歡讀外國偵探小說,尤其是美國作家艾勒裏·奎因的國名係列小說。既然自卑,他便悶在家裏讀閑書,將家務扔給老婆。

冉妮之所以沒離婚,一個原因就是做剩女太久,結婚太晚。奔四的女人,兒子才讀小學二年級,來之不易的生活讓她不得不珍惜。兒子叫文小文,個子小,同學喜歡喊他小蚊子。因為形象,有時連冉妮都這麼喊他。小蚊子因為父母爭吵,性格變得有些古怪和冷漠。叫冉妮擔心的是,這孩子平時不言語,某天一發怒就將小黃貓從陽台上扔下去。好在那隻貓命大,從十五樓飛出,掉在高聳的小榕樹上才得以撿了小命一條。從此,小黃貓瞅見小蚊子就戰戰兢兢,繞道而行。

老頭子來深,攪亂了冉妮平時的節奏。家裏忙壞了,要起早做早餐,送子上學;要上班,買菜;要煮飯打掃衛生。可憐一個女子,冉妮“一肩挑老少”,忙與累,一言難盡。

周末,雨後,空氣濕漉漉的。冉妮跪地擦著南美洲檀木地板,看著老頭子窩在沙發裏,遂問,爸,來了幾天,感覺如何?

老頭子正品著香茗,矜持地說,甚好,甚好。此地雖無茂林修竹,卻有幾處曲徑通幽的去處,比我想象的好。還有,保安也有禮。

冉妮說,你滿意就好,怕你不習慣呢。

老頭子說,南方還是不錯的。

說到南方這個字眼,冉妮去瞅父親。父親一向對南方懷有偏見,這次來像是改變了他對南方的看法。父親正襟危坐,雖年事已高,卻仍透著揮之不去的書卷氣。

冉妮說,等文小華出差回來,我們帶您去吃早茶,深圳的早茶還是不錯的。

想起來,文小華畢竟還是她的丈夫。她與文小華在深圳相識相愛,結婚生子。沒想到,婚姻中多的是辛酸,少的是快樂。其間曲折是非,豈堪與說?回頭看時,才驚覺生命之易逝,人生之易老。每念及此,心中淒惶。

在這座城市裏,冉妮有一大學同窗兼閨蜜,那就是廖可。得知冉妮老父駕臨深圳,廖可攜禮登門造訪。老頭子很開心。寒暄過後,破天荒送外孫去小區附近的跆拳道館上課。小外孫性孤僻,不合群,卻迷上跆拳道。

廖可擁著冉妮,親熱地說,冉姐,有件事想跟你說。

冉妮躲避著說,可不可以正常一點?我們之間,還這樣摟摟抱抱?!

廖可說,哎呀!你就不能像念書時一樣嬌滴滴,又溫又柔?唉!深圳什麼地方啊,將女人一個個弄成男人一般!

冉妮停下手裏的家務活說,好了,你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最近,我、我認識了個人。

冉妮說,是男人?

廖可說,女人用得著這樣神秘嗎?

冉妮警告說,死丫頭,別忘了你已不是單身!

廖可說,人家動了感情怎麼辦?你快告訴我嘛。

冉妮說,這種事不要跟我說了。我老了……眼見得你,卻越活越年輕了。

廖可嘟起嘴說,就這麼諷刺我?

廖可以前想離婚,老公不同意。去年老公想通了要離婚,廖可卻不肯。一對冤家總是鉚著幹,家裏沒有一日消停。冉妮勸她罷手。廖可說,沒有愛情又怎樣?想甩我?沒門!我拖死他,也不能讓他天天換著女人快活!

這些賭氣的話,言猶在耳。沒想到,今天她的生活發生了如此變化,她心儀的男人居然出現了,什麼世道啊?

冉妮問,那人幹什麼的?

廖可說,公司高管,海龜,身家不菲。

冉妮說,未婚?

廖可說,前妻在美國,有個讀中學的女兒也在美國。

冉妮說,沒騙你吧?如今有些人,家眷在外,騙女人說是離婚,其實是假單身。

廖可說,騙就騙吧。反正我也是不清不楚。

冉妮說,死妮子,你別玩火。

廖可說,我倒想玩火啊……這個城市不是我們女人的城市,這個城市是男人的天堂。就是想玩,又能如何?

冉妮見她說得淒楚,想去安慰,卻一時語塞。

廖可要起身回去。冉妮說,就在家裏共進晚餐?老頭子來了,大家開心一下。

廖可說,文小華回來麼?他在,就不啦。他一直討厭我帶壞了你。

冉妮說,那次,文小華指責你拉我去泡吧——這事你就別往心裏去啦。不過,他今天還真不在家,他去上海出差了。

廖可說,去上海了?昨晚我還在天上人間夜總會見著他了。

冉妮的臉難看起來。難道老公又瞞著她,偷偷泡女人了?冉妮說,你沒開玩笑吧?說著,操起茶幾上的電話就給文小華撥。

廖可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否則今後別想進這個門了。

電話裏傳來文小華的聲音。

冉妮問,你在上海?

文小華說,不在上海還能在哪裏?

冉妮說,昨晚有人在深圳看見你——是夜總會!

電話裏頓時寂然無聲。

文小華說,你跟蹤我?

冉妮說,什麼?

文小華生氣地說,你當自己是艾勒裏·奎因了?

冉妮說,別跟我說什麼艾勒裏·奎因……

文小華說,那你說誰看見我了?你是推理得來的,還是有人證明?

冉妮說,我不懂你偵探小說推理那一套。可以告訴你,當然有人證明你在深圳!

廖可拚命搖手,可是冉妮不聽。她惱火地說,你要真在上海,趕快給我死回來。如果是在深圳鬼混,有你好看的。

文小華說,死了就回不來了。上海有什麼好待?辦完事,自然就死回來。

冉妮怔怔地聽著,差點忘了放電話。

文小華不是吃素的,到第三晚,穿身髒兮兮的西服拎著行李回家。兩人一見麵就吵了起來。冉妮雖然極生氣,真的大吵也不會——她畢竟出身書香門第,況且老父在家,她當然盡量小心,忍耐。不過,這次他們真的是傷筋動骨了,兩個人都不留餘地。文小華更是出乎冉妮意外,才吵幾句,他就提出離婚。

冉妮吃驚地說,離婚?

你動不動就拿離婚來要挾我,他冷冷地說,我早就忍無可忍。這回成全你,可以吧?

冉妮的臉漲得通紅。過去她的確這樣說過。是不是“動不動”,不見得。要說“要挾”,那是肯定沒有。粗鄙的生活已將她鍛煉得既粗且俗,她卻從未耍過心眼。如真想離婚,她才不會說了又說,炒剩飯一樣,有意思麼?

她有些惱了,說,是不是覺得自己腰杆子硬了,這麼有恃無恐?

文小華說,什麼叫有恃無恐?

最近她一直都很疲憊,經常這麼撕破臉皮吵架,互相攻擊,怎不令她黯然心碎。她煩得要命。

文小華善於抓住冉妮的弱點,他說,不同意離婚也可以,咱家以後實行AA製。以後,我們養家的費用,你我各出一半。

冉妮沒想到他竟然有這一手,一時間她也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他。

到了月底,冉妮無意中去查銀行按揭賬戶,才發現存折裏真的隻彙了一半的錢。這個死鬼,他果然來真的!她不禁氣極而泣。

太可惡了。過去那些吵鬧的情景湧上心來。過去那些對罵、爭執與妥協,都抵不了現在這惡毒的一招。兩人支撐的家庭,倘若他斷了供,豈不是半壁河山都將坍塌?隻這一個小動作,清楚地表明了這個男人迅速站到對立麵的位置,亦表明他的選擇是有預謀的。而這種情況,過去從來沒有出現過。

來到這座城市後,冉妮經常目睹周圍的家庭婚變。那些失婚的女人,因此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與不幸。現在,這種不幸就要像烏鴉棲息在自己的頭上。生在這婚姻脆弱的時代真可怕,生在這都隻講金錢的社會太悲哀。

冉妮本學醫,多年前,因為愛情不惜辭掉內地一家市屬醫院的公職,追隨丈夫來到深圳。在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她進不了公立醫院,更進不了機關,隻好在不同的大大小小的公司間跳來跳去打工,最後選擇了一家醫療器械公司。

這個共同生活十多年的可恨家夥,如今成了堅定的不合作者。她悲傷地想,未來的日子怎麼過?

婚姻進入沉寂膠著狀態,家裏的空氣變得愈加凝重。與他和好,不能說沒可能,可是,也得防備小小的希望像過期的花朵一樣衰敗。

某個黑夜,冉妮在臥室裏跟文小華交談。

冉妮說,你到底還想不想好好過日子?

文小華說,你說呢?

冉妮說,沒見過你這樣不負責的男人。

他說,我已經夠負責了。否則,你們喝西北風去。

冉妮說,我也在工作的!

文小華冷笑道,就你那點工資?

冉妮深受刺激,生氣地說,你別太損人了!不是為了你,我能來這破地方?

文小華說,不喜歡這地方,你可以回去呀。

冉妮說,你太過分了!

黑暗的臥室裏,冉妮感覺臉頰有一種東西爬下來。她竭力睜大眼睛,不去擦那些蟲子般熱乎乎的東西。現在,整個世界仿佛在她的心頭緩緩熄滅,沒有一點光亮。她感覺自己意識到了什麼。是的,從現在開始,也許真得預備好一個人養家,一個人獨自扛住這個沉重的世界。她知道,對女人來說,這極有可能、極有可能是一個殘酷而困苦的世界。

下班後冉妮到超市買菜回家,在小區裏,遇見老父坐在墨綠長椅上生悶氣。老頭子哮喘發作,扶著手杖,怒目而視。

冉妮問,爸,在這裏幹什麼?

老頭子憤然說,你這“書香門第”小區,都住了一些什麼人?

冉妮四下張望,說,發生什麼事啦?

老頭子說,你瞧一瞧那幾個人——

順著父親的手指望去,不遠處阡陌交錯的庭院小徑旁,一個頭發染成褐色、穿粉色衣裳的中年婦人和一個穿小西服的小男孩正在遛狗。那幾隻狗,大的有小孩高,小的像貓樣大,在鵝卵石路上撒歡。

冉妮說,你說的是人,還是狗?

老頭子沒好氣地說,是狗也是人。

冉妮說,他們怎麼了?

老頭子說,你聽聽,他們喊什麼!

冉妮遂側耳傾聽,穿西服的小男孩果然在喊,“教授”,過來!

接著,聽見小狗嚎叫一聲。小男孩的母親,那個豐滿的中年婦人溫柔地說,寶貝,你別踢它呀。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我最討厭“曹老師”了,我要“教授”!

一隻肥壯的大棕狗,正是被小男孩踢的那隻,灰溜溜地低哼著跑開。

冉妮這才明白老頭子為何生氣了,敢情是那小男孩給狗取名叫“曹老師”或“教授”?

老頭子痛苦而失望地閉著眼,這是無法回應的打擊與折磨。他默然由女兒扶住回家。

文小華又沒回家吃晚飯。他倒是來了電話,電話是兒子文文接的。文文傳話說,爸爸說他去廣州出差。這一次,文文很奇怪地拉住冉妮不肯放,問他怎麼了,他說,我要養狗狗。

冉妮說,養狗?

兒子說,兵兵家裏養了好多狗。

冉妮說,兵兵是誰?

文文說,就是住在富苑軒的那個兵兵。

冉妮立刻想起傍晚所見中年婦人和兒童。兒子肯定說的是這孩子。兒子好像與他是同學。富苑軒在小區東北角,是苑中苑,軒中軒。內裏全是別墅,一片桃紅柳綠,莊重氣派,全是有錢人居住。

冉妮問,你那個兵兵是不是經常逃課?

為了得到心愛的狗,文文才說這麼多的話。文文說,兵兵家的狗名字都很奇怪,什麼“工程師”、“醫生”、“曹老師”,還有一隻“教授”……

冉妮皺起眉頭。什麼意思?這暴發戶家裏,還全都是知識分子,敢情他們倒成了“書香門第”。心頭這麼一閃,驀地氣不打一處來。她說,哎,你們班主任不是曹老師嗎?他們是什麼人?竟敢侮辱自己的老師?

他們,怎敢將班主任女老師稱為狗?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有沒有一點羞恥感?怪不得老頭子生氣!

這戶人家真是太過分了。在這“書香門第”居住的人不知道老頭子的來曆,她可是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她家這個老頭子,一生堂堂正正,勤勉向學,係全國名校之碩果僅存的老教授,聞名遐邇,著作等身,幾可謂之為國之寶器。是的,這麼個血氣老人,他怎麼聽得進去如此糟蹋人的稱謂?

吃飯時大家都沒有吭氣。兒子因為媽媽未允買狗而抱有敵意。冉妮沒心思理會狗的事,家庭、房子,都讓她心煩意亂。眼見得文小華不肯和好,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要瀕臨解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單隻是眼前抽刀斷水的家庭財政,便讓她惶恐。文小華什麼年紀了,居然口口聲聲要離婚。難道深圳真的是年輕美貌的女孩太多,以至於連這個身在圍城中的老男人都按捺不住騷動的心引頸外望?這是他有恃無恐、頻頻傷害她的原因嗎?

還有更頭痛的問題。老頭子在家裏居住,她既不能讓老人察覺真相,也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因此,所有的壓力、痛苦和悲傷,她都隻能一個人獨自麵對和承受。

生冷刺痛的夫妻關係,曠日持久,受害的就不止是當事人。學期結束,有些問題一再顯現。譬如,文文的成績又一次大幅下挫,也許跟家長平時沒有用心管教有關,也許跟他自己平時善於察言觀色躲過管教有關。不管怎樣,這孩子變得像富苑軒別墅區的那個小男孩一樣愛逃課。逃課時,他跟在那西服小男孩與狗們的後麵,在小區裏歡樂奔跑。這些情況,冉妮很久才知。她怒叱丈夫說,你整天看什麼偵探小說,你兒子又是逃課又是欺騙師長,你為什麼不好好管教一下?

唉,很多時候,小孩子比大人更懂得怎麼對付大人,他們的聰慧和機靈,千萬不可小覷,小蚊子正是這樣的孩子。對此,冉妮頭疼極了。夫妻之間長期矛盾的苦果,如今一件件應驗,且痛入骨髓。

文小華依然如故——被叱責後,反而變本加厲,經常浪子一般晚歸。現在,就連平時還算翻看的艾勒裏·奎因的偵探小說,也隨意丟棄。在別人眼裏,則永遠是一副忙碌的假象。

這樣也好。從某個意義上說,是給了冉妮一點麵子。否則老頭子那裏不好交代。孩子他仍是不管,如果跟冉妮說話,常常也會莫名其妙發火。如果冉妮被折磨得歇斯底裏,他卻又會避其鋒芒,尋托詞以自辯,乃至徹夜不歸。這樣經常性的刻意對立與冷眼,冉妮從心底感受到一個深陷生活泥潭的中年婦人的生之無趣和死之虛妄。

轉眼過了大半年,這天冉妮為一個業務大單犯愁。事情是這樣的,南方醫院最近要進一批進口儀器,價值昂貴,如能拿下這單,就能大賺一筆。可是想拿這個單子不容易,很多人都像餓虎一樣盯著。她想盡辦法,拐彎抹角想接近目標,總是無功而返。眼望著這個利潤極大的單子,她有如鯊魚聞到血腥味那樣煩躁不安。後來,通過關係找了人,牽線讓她認識了醫院設備科邱科長。邱科長是敦實的北方人,說話聲大,滿嘴蒜味。冉妮害怕他盯女人的眼神,將人看得心裏發毛。蒜臭事小,好色亦事小,與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本就是這個世界上自食其力的女子必備的基本功。冉妮本想周旋一下,奈何此人一副先“嚐”再論價的姿態,冉妮自度凶險難測,無法過招,當下異常灰心。

唉!日子過得如此氣急敗壞,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心順水。她臉上居然像小姑娘一樣長起了青春痘,紅火招搖。更難為情的是,連月經都開始時來時停,像瀕臨幹枯的河流,整個人弄得灰頭土臉。

生意如此難做,可是又不能眼睜睜放棄。想到在萬丈紅塵中離心離德的丈夫,想到每月催命鬼一般的住房月供,她時常感到頭暈目眩,憂憤難當。

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某日,在市府冉妮邂逅了一位老校友,竟然官任市衛生局局長。校友兼局長姓墨,這個特別的姓氏,勾起了她一直沉潛著的遙遠記憶。在猶豫中,他將她帶到了空調強勁的局長室。這個誌得意滿的中年男人,衣著樸素得體,一隻貴重名表羞澀地躲藏在袖裏,幹淨的臉上隱約的皺紋透出早年曾有的坎坷。他們聊起大學時光,聊起在校學生會還曾經一起演出的日子。不管記得不記得,冉妮橫下一條心,隻管順水推舟,順應這男人的喜好和記憶。良辰美景先抓住,賞心樂事話校園,談話漸入佳境,局麵亦為之改觀。

墨局長是男人第二青春期已到,見到美麗的冉妮,有如一別經年的老友。他親自泡茶遞水,親熱地貼身坐在冉妮身邊。對冉妮央求的事,亦連聲應承。那一刻,冉妮感覺到,世界真奇妙。機會真的是經常躲藏在不為人知處啊。明媚的陽光,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照射到她的身上了。

這個單子很快如願以償地拿到。回頭一算,額滴神啊,真是賺得不清不楚。有了這筆錢墊底,冉妮懸著的心總算暫時放了下來。墨局長真是救命恩人呀,冉妮精心算計好了豐厚好處費(類似回扣),墨局長笑吟吟地一概不要。他的慷慨,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又有些不安。這樣,她就一直琢磨著,該怎樣好好感謝墨局長呢?這真是個難題。正巧墨局長打電話來,他才開完一個會議,總算有了點空。這機關啊,整天都是會議,會議,沒完沒了。終於有一點時間了,他想請她一起坐一坐。他最近忙,一直沒顧上陪老同學吃口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