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兩天,我問飯桌上的一個日本人:“你們為什麼那麼喜歡內蒙古和蒙古人?”他回答:“哎呀!我們是島國。這個基本的現實使我們很焦慮,好像無論往哪個方向走,一使勁都會掉到海裏。內蒙(這時,他臉上浮出神往之色)那可是無邊無際呀,可以躍馬揚鞭,跑也跑不完……”
這番話,並沒引起我的同情心,心裏反而警惕起來。日本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侵華戰爭,很大程度是被一個名叫板垣的軍部參謀的一句話煽動起來的,這句話在日本廣為流傳,鼓動了日本,侵華的野心。板垣這句話是:滿蒙是日本的生命線。
這等於說,鄰居家的人,是防止自己餓死的食物。換言之,別人是為了防止自己餓死而存在的食物。我相信,板垣這句話或這種思維方式,在日本仍然有市場。然而從這一點想到中國當今的國力和國防力量,是以使說夢者不致實現自己的夢,使中國百姓在豺狼鄰居的種種打算向前仍然可以安睡的。想到這一點,也令人欣慰。
同樣令人欣慰的是我們擁有美麗的內蒙古大草場。這實在比擁有日產汽車、東芝火箭炮(電視機)和鬆下剃須刀好多了。這是上帝賜給我們的最好的禮物。美麗的草原不止是綠草阡阡,還有滾滾的白雲,碧藍的湖水,特別是悠揚的牧歌和純樸的牧人。我們把這一切叫做草原。
我的故鄉在內蒙古草原。草原的壯闊優美決不是我能寫出萬一的。通過這些文字,我仿佛在陸地上用耳朵聽聽貝殼裏的潮音來懷想大海。在很大程度上,我寫草原是為了在寫作時體驗到草原的感受,所謂神遊就是如此。然而,故鄉對任何一個遠離家鄉的人來說,早晚會變成一個由回憶、幻想、創造合成的精神世界,存在於內心之中。因此,一百個人寫草原,就會有一百種草原。
在我的心目中,草原有如童話,寬廣、純樸,充滿音樂、沉默,甚至愚鈍,又有一些憂傷。它是用泥土、木頭、草和酒做成的一座宮殿。我在這座宮殿的角落裏,悄悄塞進了許多留戀、癡想和遙遠的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