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二 讀戴子“成都世係”感言
何開四
戴子的短篇小說集《折射的光斑》和《嬗變》,是富於特色的作品。獨有的況味,折射出當代社會生活的五彩斑斕,形形色色。其深厚的內蘊和出色的藝術傳達,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茲拈出三點,以概其餘。
這是接地氣而又厚積薄發的作品。作者豐富的社會閱曆和對故土摯愛的情愫在審美創造中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在我看來,作家都應該營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創作天地,這個天地既是地域的,也是精神的。就像福克納的約克納帕塔法縣、魯迅的魯鎮、莫言的高密東北鄉。戴子創作的天地則是成都。合觀兩部小說集,不啻是半個多世紀成都經緯交錯的一幅社會風情畫。時代變遷,地域風俗,人生百相,無不掃而包之。戴子有曆史書記官的氣象,春秋筆法,不遺忘,不遮蔽,表現了現實主義的創作精神。比如說,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社會生活,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講,已恍如新石器時代,這無助於年輕人的認知和成長。今天社會巨大的發展和進步,今天我們民族的偉大複興,隻有在和過去的映照及比較中才能真正凸顯出來。也許戴子於此深有所感,他的一些作品,就有這樣的指向。《漁村落日圖》塑造了一個遠征軍老戰士的感人形象,他的遠征軍情節和愛國情愫,在竹編的《漁村落日圖》中盡得風流。而因為經濟上的損失,竹編廠的人們對他怨艾不已。他也由此得到不公正的待遇。何以如斯?其源也蓋出於大家對這段曆史的茫然而已。蘇軾詩雲,“清景一失後難摹”,在一定意義而言,作家反映的都是“過去時”,貼近生活,還原生活,以正確的曆史觀書寫曆史生活,這是作家的責任和擔當。戴子寫的雖然是成都,但一花一菩提,一葉一世界,我們感到的卻是世紀滄桑和整個當代社會的曆史性變革。
文學是人學。著力刻畫人物的性格和命運,是兩部短篇小說集的重點所在。《寒冬的誤會》《夕陽西下時候》《酷夏》《快樂的吉他》《獵物》《春遠花未落》等篇什都可以看作是那個特殊年代一代青年人的真實寫照,作者特別能在故事情節的鋪陳中展現出人物的心路曆程。《快樂的吉他》的畢可一是一個喜歡音樂的青年,因為在市麵上出售自製的吉他而慘遭不幸,由此,小說細致入微地刻畫了這一不幸事件給他造成的精神創傷,乃至患上了精神分裂症,這在相親的過程中因目睹女友家中的吉他,條件反射地驟發病情,而把悲劇推向了高潮。一個鮮活的生命由此走向了毀滅的淵藪。荒唐世事對人物的戕害被刻畫得入木三分。末尾,知青彭登全閃過的裝精神病以回城的念頭,同樣發人深省。小說命名為《快樂的吉他》明顯有反諷的意義。《春遠花未落》對人性的探索也曲盡其妙。小說的主人公樂芸芸因一個突發事件和流氓田三走到了一起。畸形時期的畸形愛情,釀成了人物的悲劇。田三鋃鐺入獄後,樂芸芸懷上的孩子做不做手術成為事件的焦點。愛恨情仇,說不清,道不明。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沒有做一種單向度的思維,而是從“雜糅感情”的角度演繹了人性的複雜。最終樂芸芸留下了孩子,柔嫩的肩膀擔起了艱難時世。母性的光輝使人油然而生敬意。其他如《酷夏》中對那個性壓抑年代年輕人悲劇的描寫,《夢紅血紅》中雲南知青齊紅兵,摒棄平庸的理想主義的價值取向,都不是簡單故事層麵的狀寫,而具有豐富的人文內涵。在描寫新時期的作品中,作品涉及到更為廣泛的社會生活內容,轉型期的五光十色,可以說得到全方位的展現,戴子也更具思想者的本色。《多事之秋》寫圍繞權力之爭的編輯部的故事令人啼笑皆非。《賣房》則寫出了因為私利驅動下人們誠信的缺失。《晚霞的陰影》寫在短缺經濟年代尚能相濡以沫的夫妻,在晚年卻因物質和精神生活的紛擾陷入了離婚的窘態。都是描寫當今時態的出色篇什。小說是感性的東西,形象大於思維。接受美學認為,成功的作品應該留下未定點和空白度,讓讀者自己去思考。戴子深諳此道。他在作品中沒有對這一現象做直接的臧否,留下的空間由讀者的介入和思索來完成,從而增強了文學的魅力。
戴子的作品雖然以短篇小說出之,每篇獨立成章,但全集又是一個整體。這不僅是創作有共同的成都地域特色,而且各篇的人物也互相穿插,加之獨特而富於張力又融合了成都方言的語境,形成了一個映照和勾連的“成都世係”。這很像是目錄學中的分析著錄和參照著錄。前者是就一本書或者一篇文章而言,有專題的性質;後者則是把與之相關的其他篇章串聯起來,從而起到對全體大用的整合作用。你讀戴子的兩部小說集,就有這樣的感覺,時而無可奈何花落去,時而似曾相識燕歸來,給讀者一種興味無窮的閱讀快感。
在作家們對長篇小說趨之若鶩的時候,戴子執著於短篇小說的創作,而且成績可觀,值得充分肯定。就我看來,戴子的這兩部作品,是四川近年文學創作的新收獲,相信它的問世會得到讀者的熱烈歡迎。
(本文作者係四川省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