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也瘋狂(1 / 3)

海風也瘋狂

一出機艙,空蕩蕩的福成機場上,亞熱帶燥熱的氣浪,裹挾著淡淡的海邊特有的海腥味,猛地向杭航襲來。他用手拉著襯衣衣領,本能地偏開頭。

“咋樣,我沒說錯吧?一到北海,天藍得像染過,雲像畫上去的,人的心情,一下好了許多,出氣都特別暢快。”身後,傳來左富澤討好的聲音。他是錦都知名鄉鎮企業家,這次與杭航前來考察,是想通過修路方式,獲得一些土地。

機場外,左富澤的北海辦事處主任—— 一個膚色黝黑、精明幹練的小夥子迎上來,說著略帶當地卷舌音的普通話:“左總,安排了兩部車,一部送你們去富麗華酒店,一部去皇都。”

“都安排好了?賈主任那邊呢?”

“我辦事,你放心。”小夥子笑笑。

左富澤指著杭航,給那人介紹:“這是我們區經委老科長,杭航,現在是錦都棉紡二廠廠長,又是錦光實業公司總經理,背靠政府,財大氣粗。這個是小唐,本地人,黑白兩道都熟。我們要成事,全靠他。”

“不敢,還請杭總關照。”小唐抱拳一笑,現著倨傲的神色。

“左總,才4點過,我想到城區逛逛,看看環境。”杭航說。

“那好。小唐,你開公爵王,叫‘子彈頭’跟在後麵,到市區轉一圈,你給杭總介紹。”

汽車在平坦的柏油路上疾馳,兩旁的棕櫚樹、椰樹等熱帶植物,整齊地排列著,在車窗外一閃即過。

“六年前,某高層領導來北海,說過兩句話:‘千海萬海不如北海,千州萬州不如廉州。’你到我們北海投資,保證發大財。”小唐說,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杭總發財了,保證給你封個大紅包。”左富澤笑著催道:“該走了,不要誤了請客。”

“來得及。”小唐應著。

汽車在市區穿梭。馬路上高檔轎車很多,掛著全國各地的牌照。城區猶如一個大工地,到處都在修建高樓。觸目之處,全是花花綠綠的售樓廣告。空氣裏,彌漫著說不清的興奮和躁動,就像遍街盛開的三角梅,胭脂色和大紅色的花朵,預兆著無數金色的希望。杭航激動地望著市貌,腦裏浮出三天前的情景。

他卸下經委生產科長職務後,主動到區屬國營棉紡二廠當廠長。在他艱難的經營下,棉紡二廠效益越來越好,僅去年,就實現利潤兩百多萬元。但是,原材料不斷漲價和萎縮的市場銷售,讓他敏銳地感到逼近的危機。他成立了“錦光實業公司”,想捕捉機會,在第三產業打開突破口。這時,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接觸到左富澤。左富澤幹建築起家,已有兩三千萬資產,正打算在北海大幹一番。聽了北海的情況後,杭航動心了。他立即向經委主任陳笑波彙報。陳笑波大力支持:“省上正在實施打通大西南出海口戰略,市上很多區縣、部門都在北海投資。你的想法很好,衝出盆地意識,抓緊機會拓展。我相信,你不幹則已,一幹必然成功。我向區領導彙報。有什麼困難,盡管開口。”看來,北海的確是一個大展身手的好地方!杭航驚喜地想。

汽車戛然停下。一大一小兩幢造型獨特的高樓,一下撲進杭航眼簾。“那是啥?像海螺,又像鑽石,很有特色。”他詫異地問。

“皇都大酒店,我們北海的標誌性建築,全國都很有名氣。”小唐詭譎地一眨眼睛,搖下車窗。停車場兩旁人行道上,密密地擠著幾百個穿戴各異、濃妝豔抹的女子。

“你,過來。”他指著一個長發女子喚道:“還有你,不對,是後麵穿黑裙子那個……”熟練地點了六個漂亮女子後,小唐叫她們上後邊的麵包車。

“這……”杭航不解地看著左富澤。

“等一下,你就清楚了。”左富澤曖昧地笑著。

富麗華大酒店具有濃鬱的西班牙庭院風格。它前臨大海,旁邊是海濱公園。在別具一格的海上餐廳裏,杭航見到北海市重點建設辦公室賈副主任。左富澤似乎跟賈副主任很熟悉,熱情地介紹了杭航。賈副主任也將隨行三人做了介紹。除了重點辦兩位科長,還有一個穿著海青色連衣裙、30出頭的女人,叫池雪兒,北方公路設計院工程師。

晚宴很豐盛,蝦啊蟹啊,各種叫不出名的海鮮,擺了一大桌。“這是油燜大龍蝦,這是薑蔥花蟹。哦,白灼沙蟲、清蒸插螺是我們北海的特產,你們嚐嚐。”小唐殷勤地介紹。

幾番禮貌的你敬我讓後,杭航對賈副主任說清來意,請他大力支持。

“早來兩三年,機遇更多。不過,現在也不晚,‘南方談話’就在今年嘛。”賈副主任沉吟著:“大的背景我不多說,我隻講兩個情況,供你們參考。第一,我們對投資者實行‘四不’政策,就是一不問投資項目成熟度如何,可不可行;二不問上級有無批文;三不問資金來源;四不問年度計劃是否達標,一句話,有錢就行。中央沒有嚴令禁止的項目,我們這裏都能搞。第二,幾個國外財團,還想在這裏打造‘紅燈區’呢,聽說規劃已經出來……”

“那,全世界的男人,都要搶著來北海了?”左富澤眉開眼笑。

“我聽說,假如成了,隻對外國人開放。”賈副主任一本正經地回答。

杭航應酬地笑笑。他注意到,談到“紅燈區”話題時,池雪兒那白如凝脂、幾乎沒有皺痕的臉上,掠過厭惡的表情。杭航正想轉開話頭,池雪兒淺笑著站起來,手上端著一小杯“五糧液”,說著輕柔的北京話:“我代表我們設計院,歡迎左總、杭總來北海投資。你們的海星大道修成了,發了大財,我們也能賺點設計費。”說罷,她一口喝幹酒,旁若無人地坐下。

賈副主任仿佛對她有些忌憚,湊趣地笑笑:“對,池工說得對。左總,我們還是談修路的事吧?”

“有的是時間。”左富澤色迷迷地打量著池雪兒:“這個女工程師,有點兒味道!”

賈副主任急忙一敲他的手,對他耳語:“北京來的,有上層背景。”

左富澤的笑容凝固了,吃驚地睜大雙眼。杭航緊挨左富澤坐著,不由暗自好笑。他悄悄地觀察著池雪兒。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麵前的橙汁,手上撫著白酒杯,偶爾,優雅地很輕地抿一口。賈副主任向她敬酒,她客氣地起身,眼裏閃過淡淡的譏誚。

酒喝得差不多時,小唐用當地話對賈副主任說著什麼。賈副主任先是推辭,然後好像抹不開情麵,勉強點點頭。“杭總,好戲開始了。走,去歌廳,小姐等得發騷了。”左富澤悄聲說。“歌廳?我喝多了,頭暈,不去了吧。”杭航推卻道。“那哪行?這是北海!不吃海鮮不找小妹兒,談得成鬼的生意?”左富澤不高興了。杭航隻得說他去吹吹海風,馬上就來。

臨海長廊裏,朦朧燈光中,池雪兒倚著廊柱,出神地望著黑魆魆的海麵。看見杭航,她有點吃驚。

“怎麼,你沒同他們一起?”

“我不喜歡唱歌,頭有點暈,想清醒一下。”

“豈止是唱歌。男人特有的節目,也不想領略?”池雪兒譏諷地問。

杭航無從回答,淡淡一笑。

海麵黑沉沉的,深邃又神秘,遠處,幾點漁火閃爍,像螢火蟲掠過漆黑的原野。海潮有節奏地衝擊著沙灘。微微月光下,高大的棕櫚樹隨風搖曳,像在伴著潮聲婆娑起舞。

“真美!”杭航忘情地讚道。

“也有醜惡的地方。這裏,充斥著太多的一夜暴富的神話,太多的金錢的腐朽和淫靡。仿佛人類所有的曆史,世界所有的一切,在北海都變得從未有過的簡單:賺錢和縱欲。”池雪兒落寞地輕歎。

杭航好奇地注視著她。池雪兒孤獨地望著遠處。

“你為什麼來北海?”她忽然問。

“我那個廠缺乏發展後勁。我想重新上個項目,把企業做得更好。”

“做好了又為什麼?”

“證明我的能力,我的人生價值。”杭航坦然回答,不知她為什麼這麼問。

“你什麼都無法證明。”池雪兒憂鬱地說。這時,杭航的手機響了,左富澤催他快到歌廳包間。“去吧,入鄉隨俗。接我的車快到了,我該走了。再見!”她揮揮手,輕盈地走去。

“一個奇怪的女人!”目送著她的背影,杭航頗有好感地評價。

杭航在北海旋風般忙碌著。第一天,他同左富澤一塊兒,到重點辦談判海星大道項目。海星大道是規劃中的一條公路,距北海市區二十多公裏。公路全長八公裏,兩旁,準備建設各種開發區。經過艱難的討價還價,最後終於達成意向:修建資金兩千萬元,由左富澤和杭航承擔;政府用公路旁兩百畝土地作補償,每畝作價十萬,剛好兩千萬元;三個月內,如因各種原因未能開工,左、杭兩方各付一千萬元給政府,作修建資金。“仗要這樣打,地價一漲,把地賣了,交兩千萬給政府,剩下的拿回錦都。”出了重點辦大門,左富澤狐狸樣地眨著小眼睛,狡猾地說。

接著,左富澤陪著杭航,去拜訪已在北海立足的幾家錦都的公司。交談後,杭航不由大吃一驚:在“建設大西南出海口”的極具激情的口號下,全省幾乎所有的市、地、縣,都在北海設立辦事處,調動著數不清的資金,瘋狂地買地炒地。錦都有名的銀行、設計院,也在北海設立分支機構,為錦都企業就地服務。“這樣瘋下去,恐怕風險也大。”杭航憂心忡忡。“想那麼多幹啥,擠著來的人還多。”左富澤不以為然:“對了,我們區的張總,搞家具廠起家的,那天還對我說,北海是冒險家的樂園、豪賭者的天堂——贏了,幾輩子都吃不完;輸了,大不了朝海裏一跳。他在北海炒樓花,聽說賺了不少,要不要我約一下?”杭航推辭了。

回到錦都,杭航立刻向陳笑波彙報。他認為,如果抓住機會,通過修路補償賺一筆錢,可以在北海打開局麵。但是,他有三個顧慮;一是政策會不會變;二是廠裏資金不夠,咬咬牙隻能抽五百萬,離一千萬還差一半;第三,北海費用太高,錢在那裏像紙,不值錢。就連給自行車充氣,也一個輪胎一元。富麗華那次吃飯加唱歌等,左富澤花了一萬多。陳笑波再次明確對他大力支持:資金,區經委先籌三百萬,想法再湊兩百萬;開支,由杭航全權做主,釣魚還需魚餌嘛;至於政策,“南方談話”才七個月,全國一片人心振奮,不可能變。他要杭航安排好廠裏工作,迅速趕到北海,簽下協議。

杭航與左富澤談好合作方式:在左富澤的北海辦事處,掛上“海星大道籌建指揮部”牌子;修路的資金,一人一千萬,土地也一人一百畝;其他費用均攤,力爭盡快拿到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