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事情,大多可以分為兩種:有人吃葷,有人茹素;有人晝寢——像被孔子斥責過的弟子宰予一樣,有入夜伏;有人賺錢,有人惜身。惜身用現今的話說叫強化健康意識。所謂“兩種”,不妨像理論物理學家剖析分子、原子、中子、質子及納米(宜稱納子)一樣長長地搞下去。兩種之間,既有對立,也會重合,當然這不過是一個說法。下麵要講的是惜身之人亦可分成兩種。
一種好藥,好是動詞,重視、崇敬、迷信俱備,楚王好細腰之如也。好藥既有傳統道家的誘惑——中國人無論多麼儒家法家,其實不能擺脫道家浸潤,又有對科技聲威的推重。且聽:“笨乙派酸”、“氟青米呱”,洋風一吹,服不服?自然伏服。酸與呱乃產生於18世紀工業革命以後科技昌明之現代產業大廈之上,比葛洪(281-341有人說他現今還活著)在葛嶺搞的丸散切實得多。此為惜身之一種,命從藥來,藥從錢來,或由公費醫療而來。另一種,叫尚動。動乃一切天地水陸健身行為之簡稱,洋從高爾夫,土如大秧歌,俗稱鍛煉,借了一個鐵匠鋪即冶金業的稱謂。外在的筋骨皮拉動內在的心肝肺,苟日新,日日新。尚動者一般不好藥,並且輕蔑藥。認為人既然叫做動物,常常動一動,百病不治自愈。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免疫學家托馬斯·劉易斯就讚成這派觀點。他說其實你不知人的免疫係統(守護健康之禦林軍、大內、憲兵、武警、海關、廉署之總稱)有多麼強大犀利,比世上任何一家藥廠都高明,廣泛生產所有的呱、酸、素、必治與必得、靈、寧、清,越鍛煉越厲害。不鍛煉則要領教藥廠藥房之厲害。
接下來要說什麼呢?說有這麼一種人,健康理念已經尚動,但不知怎麼動才成功。思想搖擺,四處打探。今天跟甲學三式太極拳(至少缺21式),明天隨乙練倒立(此法具有緩解腰椎頸椎病之效用),後天買一把紅綢跳儀態萬方之民族舞。按說上述種種都屬嘉懿之舉,但毛病出在習練之人苦無運動效果。最後肥沒減(因為太張羅,略增),病未去(沒到去的時候),技不精(精不了),功難成(成了多動症)。
這事咋說呢?下麵不妨分述,使之顯出條理。
一、(也有人說其一)鍛煉與積累。運動對身體所產生的變化,如樹木在生長中的變化。誰也看不見樹的生長,但樹的確在長。有人說樹在夜裏生長,我於月夜凝視某樹多時,未見其長。但樹即使在我凝視之時也在長,此乃常識。若有三年即1095日專一的鍛煉,足使故人重逢發出感慨,宛如大將軍桓溫目擊,慨歎樹猶如此。其實不止三年的鍛煉(有氧運動),三年的所有行為都使人發生變化,吸毒三年,大笑三年,吃黃豆三年,唱卡拉OK三年,練柳體大字三年、歐體小字三年,都讓一個人產生別人及自己看得到的變化,即如一九五七年那篇著名社論所言:“事情正在發生變化”。那麼,最少需要多長時間呢?這是剛剛投入鍛煉之人最愛問的問題,我稱之為蠢話。沒法跟他(她)們說。說“兩年零11個月”,像抬杠。健身如果太功利,太計較就不要練了。就健康及長壽而言,是三年以上、奮鬥終身的功業,怎麼好說幾年怎樣呢?
二、鍛煉與樂趣。不練的人常誇讚鍛煉的人“有毅力”,像誇讚一項美德。但你問那些鍛煉分子,天天早起,日日流汗,是靠毅力嗎?他們聞此多會扭捏微笑,像多麼謙遜。對他們而言,動力已不是毅力,而在習慣。心理學將“習慣”稱為人類行為中神奇的、不可思議的一種內心程序。對運動狂來說,鍛煉不需要毅力,不鍛煉才需要毅力,像戒毒一樣,“折殺我也”。而鍛煉從初始到習慣,這一段需要毅力。所謂毅力取決於你是否了解自己、看重自己、信任自己。當“毅力”把接力棒傳給“習慣”之後,樂趣誕生。即有樂趣,何勞毅力,像孫悟空一般,玩耍而已。
其三、鍛煉與功效。不能指望運動包醫百病。醫院還分內外婦兒,鍛煉也不好說跑第一圈治牙疼,第二圈防尿炕。當你抱著治愈疝氣的信念投身運動之時,氣還在疝,但血脂下降,口臭減輕,不也很好嗎?這是鍛煉包括上帝對人的仁慈。
最後,或問什麼項目最好。這個問題也是蠢話。什麼都好,隻要適合自己,但需持之以恒。我老家一位物理教師活到84歲,麵如56歲,其健身項目是上街專走馬路牙子,閃展騰挪,腰肢靈活似印度恒河彌猴。這其實沒啥,他在馬路牙子上走了30多年,誰走30多年均如印度彌猴。打30年太極拳身如勁鬆,搞30年冬泳形同鐵塔,嚼30年檳榔開口一笑,活像黑齒老妖,道理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