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啊餃子(1 / 2)

我愛吃母親包的餃子。

幾乎每個周末,妻子都要問我什麼時候去東郊,那古城東郊的韓森寨住著我的高堂父母。我便會不經意地問一句知道老媽做啥飯了?妻子便睨我淡然一笑:“餃子唄。”那一聲“唄”把我們一家人對餃子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母親愛包餃子,我從懂事起就喜歡吃母親包的餃子了,那時候,吃餃子還是一家人過年時最憧憬的奢望。記得每到大年三十,太陽剛剛偏西,渭北高原上那個被土圍子包裹著的村落就陷入了濃濃的節慶之中,似乎所有在外忙碌的人都趕回來了,家境寬裕的孩子換了新的衣裳招搖過巷,家境清貧的孩子也都把頭剃得油光,遠遠見麵就會樂嗬嗬地打個招呼,彼此也不說什麼就神神秘秘地跑回家去了,即使兜裏有幾枚銅錢,想出去玩耍也不敢遠離村郭大牆,其實就是在等待一個時刻的到來,那就是吃餃子啊!

有趣的是村裏人把餃子稱為“疙瘩”,我至今也不知道這裏包含有什麼傳說的典故。人們見麵會樂嗬嗬地問起“吃啥疙瘩?”“肉疙瘩嘛。”其實家裏並沒有多少“肉疙瘩”。母親會割一條紅白相間的肋條肉,剁成肉餡,裏邊摻進大蔥韭菜,或白菜蘿卜,或茴香芹菜,還有碾得細細的作料。這種肉疙瘩是過年的食物之最,大部分盛進長輩人碗裏了。而且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興起的風俗,那每鍋餃子裏會有一二隻包了一分硬幣的餃子,誰吃到嘴裏,誰就是當年最幸運的人了。母親那天會悄悄地把我拉到廚房,用竹笊籬撈幾個“肉疙瘩”倒進我碗裏,我端著碗便在院裏哪個角落狼吞虎咽起來,一不小心被幾位小叔看見,便也會引來不公的埋怨,因為他們碗裏多是“豆腐疙瘩”。其實那豆腐疙瘩是很好吃的,餡裏拌有油渣、粉條、生薑和蘿卜白菜,咬一口豆香滿嘴,似乎到了下頓飯嘴裏還殘有那種綿綿香香的味道。於是我們便達成了“協議”,我撥他們三個豆腐疙瘩,他們從我碗裏夾兩個肉疙瘩。但有人時常會從那肉疙瘩裏咬出硬幣來,隻聽“咯嘣”一聲,便興奮地高叫起來,我為此懊悔得直淌眼淚,誰讓我饞那豆腐餃子呢?母親知道了便直戳我的額頭,真是個傻娃啊!

可能就是因了這個緣故,我在那品種繁多的餃子裏,最偏愛豆腐餃子了,直到今天,我都對豆腐餡的餃子情有獨鍾。有時候在外出差回來為解嘴饞,身處異地就打電話“預約”,回到城裏端起母親包的餃子頭也不抬,話也顧不得多說,隻是香滋滋地大嚼一通直吃個肚圓。

平時家裏是難吃到肉餃子的,但母親會想方設法給我們做餃子吃,實在買不到肉了,母親想辦法也要給餃子裏放點油水。常常是把豬油渣與白菜芹菜等摻和了,作為餃子餡吃,那種餃子我們扔進嘴裏香口四溢,嚼得滿嘴生津,滿頭大汗。我們一喊香、香,母親就拍拍圍裙上的麵眯著眼笑了,而且下一個周末又是一頓餃子。有一次鄉下叔叔來了還拎來了一小口袋白麵。可廚房裏沒有什麼菜,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然而晚上小飯桌上又是餃子招待。我端起碗,那麵皮特別白,是磨的頭茬麵,餃子從鍋裏撈出來白得泛青,白得透明,咬一口,餡卻是硬的。我不敢咽,含在嘴裏問母親,餃子什麼餡啊?母親說你吃吧,核桃餡的。原來那嫩核桃也能作餡啊,裏邊摻有豆腐、油渣,全家人端著碗吃得那個香啊,也都誇母親巧,母親便摩挲著麵手笑了。常常吃到最後,餃子沒有了,母親就把剩下的餃子皮擀開來,下到鍋裏,拌上紅紅的辣子和醋,就坐在廚房的灶台邊吃起來。有時我拉母親到屋裏去吃,母親還沒搭話,叔叔們便玩笑般喊鬧起來,城裏娃就是疼他媽喲。

我已想不起從什麼時候起餃子對我們的吸引力大大減小了,平日裏賓朋往來,觥籌交錯,應酬繁多,可人們已不把那餃子視為菜肴中的精品了。曾經有過一家飯店開發了一種餃子宴,當時真是風靡一時,報紙電台讚不絕口。然而曾幾何時,好像在我們所吃的餐宴中,餃子已快從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如果有誰宴會親朋純是一碗碗的餃子,一定會引來令人難堪的嘲笑,吃餃子幾乎演變成了一種吝嗇的代名詞。

但是母親依然固守著對餃子的嗜好,依然每周都要包餃子吃的,而且一到周末,母親就會打電話告訴我提前回家來包餃子。而我們回家去吃那餃子,已經不是因為一碗羊肉、豬肉或豆腐餃子有多大誘惑力,而是對年邁父母的孝道,況且吃餃子要調餡,要擀皮,還要包,工序複雜啊。我一半是憐憫,一半是想換個口味,一進家門就給母親建議,換個味道吧,吃米飯,蒸饅頭,炒點菜。母親不吭聲隻皺眉看我一眼說,我現在老得就想不起來做啥好了,你看麵都和好了,下禮拜吃米飯吧。但是下一個周末又是餃子,隻是餃子皮裏邊的餡會有些變化,如果上次是韭菜大肉的,這回就成了芹菜羊肉的,我們也隻好作罷。但兒子不願意了,時常嘟囔說“又是餃子”。我們哄兒子,奶奶包的餃子不能說不好吃。為了取悅於母親,我對兒子約法三章,不允許在奶奶麵前說餃子不好吃,不允許把碗裏的餃子剩下,不允許在吃餃子時要別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