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挹香一夢醒來,不勝驚奇,又將詩意細參,依然不解。甫黎明起身梳洗,正欲往拜林處訴其事,恰巧拜林來,挹香大喜,請入書房。拜林道:"我昨得一怪夢。"挹香道:"得非遇見瀟湘妃子乎?"拜林大驚道,"如何與我夢相同,難道冊子果同你一處見的?"挹香遂把昨日之夢細述一遍。
二人正在詳察那姻緣薄上的詩,忽葉仲英遞來一信,啟視之,上寫著:吳中才妓謝慧瓊風雅宜人,豔名久噪,門前車馬如雲。弟聞之不勝豔羨,意欲邀請二兄同訪。謹於今晨候駕至舍,共作尋芳之侶。勿卻是荷。
挹香笑道:"如何他知你在此?但他前日侃侃勸我,何今日亦自入其黨耶?"於是二人便至仲英家談論了一回,啜茗畢,同往慧瓊家來。
原來這慧瓊原籍珠溪人氏,年方十七,才貌兼全,色藝為一時之冠,芳名有遠近之譽。這也是紅顏薄命的招牌,不必說他。但心性十分古怪,雖溷跡青樓,絕無脂粉之氣,凡遇客來,無非以琵琶一曲,詩賦幾章,博幾兩銀子度日。欲選一可意人,了其終身大事。
這日正在芳心輾轉,忽鴇母走來道:"今日我兒有喜事到了。"慧瓊道:"有何喜事,母親如此快活?"鴇母道:"外邊有三個與你一樣標致的公子,說是特來訪你。皆年輕俊雅,勿任著自己性子怠慢。"慧瓊見說,觸了自己心事,即整衣出,見三人豐英姿超俗,甚覺歡喜。
拜林等見慧瓊冉冉如仙子臨凡,嫋嫋如嫦娥離月,乃一齊上前相見,各敘姓名。慧瓊輕開檀口,款吐鶯聲道:"久欽各位乃當今名士,一代騷人。賤妾風塵薄命,得蒙枉顧,何幸如之!"挹香道:"久慕芳名,思一見而未得。今幸此位仲兄挈仆登高,得能一晤,足慰生平。"慧瓊見是仲英邀來的,便看了仲英一眼道:"仲英公子乃少年英俊,賤妾青樓薄植,豈足置貴人胸臆?"仲英道:"芳卿慧心蘭質,自是離群絕類,每欲追隨芳躅,奈俗事蝟集,不果如願。今幸相逢,確是天緣福湊。相對芳姿,心神俱醉,不識芳卿其將何以發放我耶?"慧瓊紅垂羞靨,俯首不言。拜林笑謂仲英道:"仲弟忒煞情急了。"仲英道:"韶華滿眼,春色惱人,雨魄雲魂,能無飛蕩耶!"說著三人一齊大笑。正是:風流原有種,慧性況多才。
兩意相憐惜,春光費主裁。
大家正在詼諧之際,隻見鴇母走來道:"酒席已排在鬆風小憩,女兒可請公子們一齊去飲酒。"原來這鬆風小憩乃慧瓊的書室,一帶斑竹欄幹,碧紗窗恰對著遠山。四壁圖畫,滿架琴書。三人坐定,啜茗焚香,各人入席,舉杯談笑。仲英道:"久聞芳卿妙擅琵琶,當此良辰美景,願請一奏。不才雖非知音,願以洞簫相和。未識芳卿以為然否?"慧瓊笑道:"賤妾雖性喜琵琶,但愚如膠柱,僅堪擊缶。公子藝精蘭史,技越王喬,青樓下技隻怕不可並奏。"挹香接口道:"不遇知音不與彈。遇知音如仲兄者,尚有待乎?瓊姐不必過謙,我等當洗耳恭聽。"慧瓊笑了一聲,徐將寶鴨添香,然後四弦入抱,半麵遮羞,嘈嘈切切,錯雜彈來。仲英吹簫和之,聲調清亮,音韻悠然。果然吹彈得清風徐至,枝鳥徐啼,悄然曲盡而尚嫋餘音。挹香拍掌大讚道:"琵琶之妙,真不減潯陽江上聲也。"彈罷,仲英道:"我來說個酒令,要《詩經》二句,湊並頭花一朵,能說則飲,不能則罰。"拜林、挹香齊道:"請先說。"仲英舉杯說道:"月出皎分,季女斯饑,是並頭月季花。"遂一飲而盡。拜林大讚道:"好!"挹香說:"我說:洗爵奠,手如柔荑,是並頭洗手花。"亦飲訖。仲英道:"林哥哥請說。"拜林道:"我說並蒂花可算?"仲英道:"好算。"拜林說道:"駕彼四牡,顏如渥丹,是並蒂牡丹。"挹香道:"好個並蒂牡丹。如今要慧姊妹說了。"慧瓊道:"我有倒有了,但是一句《詩經》,一句《易經》,可能算否?"仲英道:"這也不妨,請說。"慧瓊道:"我說的是有女如玉,其臭如蘭,玉蘭並蒂花。"三人大讚,重複各勸香醪,極盡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