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卷 一文錢小隙造奇冤(1 / 3)

世上何人會此言,休將名利掛心田。

等閑倒盡十分酒,遇興高歌一百篇。

物外煙霞為伴侶,壺中日月任嬋娟。

他時功滿歸何處?直駕雲車入洞天。

這八句詩,乃回道人所作。那道人是誰?姓呂名岩,號洞賓,嶽州河東人氏。大唐鹹通中應進士舉,遊長安酒肆,遇正陽子鍾離先生,點破了黃粱夢,知宦途不足戀,遂求度世之術。鍾離先生恐他立誌未堅,十遍試過,知其可度。欲授以黃白秘方,使之點石成金,濟世利物,然後三千功滿,八百行圓。洞賓問道:“所點之金,後來還有變異否?”鍾離先生答道:“直待三千年後,還歸本質。”洞賓愀然不樂道:“雖然遂我一時之願,可惜誤了三千年後遇金之人,弟子不願受此方也。”鍾離先生嗬嗬大笑道:“汝有此好心,三千八百盡在於此。吾向蒙苦竹真君分忖道:‘汝遊人間,若遇兩口的,便是你的弟子。’遍遊天下,從沒見有兩口之人,今汝姓呂,即其人也。”遂傳以分合陰陽之妙。

洞賓修煉丹成,發誓必須度盡天下眾生,方肯上升,從此混跡塵途,自稱為回道人。“回”字也是二“口”,暗藏著“呂”字。嚐遊長沙,手持小小磁罐乞錢,向市上大言:“我有長生不死之方,有人肯施錢滿罐,便以方授之。”市人不信,爭以錢投罐,罐終不滿。眾皆駭然。忽有一僧人推一車子錢從市東來,戲對道人說:“我這車子錢共有千貫,你罐裏能容之否?”道人笑道:“連車子也推得進,何況錢乎?”那僧不以為然,想著:“這罐子有多少大嘴,能容得車兒?明明是說謊。”

道人見其沉吟,便道:“隻怕你不肯布施,若道個肯字,不愁這車子不進我罐兒裏去。”此時眾人聚觀者極多,一個個肉眼凡夫,誰人肯信。都去攛掇那僧人。那僧人也道必無此事,便道:“看你本事,我有何不肯?”道人便將罐子側著,將罐口向著車兒,尚離三步之遠,對僧人道:“你敢道三聲‘肯’麼?”僧人連叫三聲:“肯,肯,肯。”

每叫一聲“肯”,那車兒便近一步,到第三個“肯”字,那車兒卻像罐內有人扯拽一般,一溜子滾入罐內去了。眾人一個眼花,不見了車兒,發聲喊,齊道:“奇怪。奇怪。”都來張那罐口,隻見裏麵黑洞洞地。那僧人就有不悅之意,問道:“你那道人是神仙,不是幻術?”道人口占八句道:

非神亦非仙,非術亦非幻。

天地有終窮,桑田經幾變。

此身非吾有,財又何足戀。

苟不從吾遊,騎鯨騰汗漫。

那僧人疑心是個妖術,欲同眾人執之送官。道人道:“你莫非懊悔,不舍得這車子錢財麼?我今還你就是。”遂索紙筆,寫一道符,投入罐內,喝聲:“出,出。”眾人千百隻眼睛,看著罐口,並無動靜。道人說道:“這罐子貪財,不肯送將出來,待貧道自去討來還你。”說聲未了,聳身望罐口一跳,如落在萬丈深潭,影兒也不見了。那僧人連呼:“道人出來。道人快出來。”罐裏並不則聲。僧人大怒,提起罐兒,向地下一擲,其罐打得粉碎,也不見道人,也不見車兒,連先前眾人布施的散錢並無一個,正不知那裏去了。隻見有字紙一幅,取來看時,題得有詩四句道:

尋真要識真,見真渾未悟。

一笑再相逢,驅車東平路。

眾人正在傳觀,隻見字跡漸滅,須臾之間,連這幅白紙也不見了。眾人才信是神仙,一哄而散。隻有那僧人失脫了一車子錢財,意氣沮喪,忽想著詩中“一笑再相逢,驅車東平路”之語,急急回歸,行到東平路上,認得自家車兒,車上錢物宛然分毫不動。那道人立於車旁,舉手笑道:“相待久矣。錢車可自收之。”又歎道:“出家之人,尚且惜錢如此,更有何人不愛錢者?普天下無一人可度,可憐哉,可痛哉。”言訖騰雲而去。那僧人驚呆了半晌,去看那車輪上,每邊各有一“口”字,二“口”成“呂”,乃知呂洞賓也。懊悔無及。

正是:

天上神仙容易遇,世間難得舍財人。

方才說呂洞賓的故事,因為那僧人舍不得這一車子錢,把個活神仙,當麵挫過。有人論:這一車子錢,豈是小事,也怪那僧人不得,世上還有一文錢也舍不得的。依在下看來,舍得一車子錢,就從那舍得一文錢這一念推廣上去;舍不得一文錢,就從那舍不得一車子錢這一念算計入來。不要把錢多錢少,看做兩樣。如今聽在下說這一文錢小小的故事。列位看官們,各宜警醒,懲忿窒欲,且休望超凡入道,也是保身保家的正理。詩雲:

不爭閑氣不貪錢,舍得錢時結得緣。

除卻錢財煩惱少,無煩無惱即神仙。

話說江西饒州府浮梁縣,有景德鎮,是個馬頭去處。鎮上百姓,都以燒造磁器為業,四方商賈,都來載往蘇杭各處販賣,盡有利息。就中單表一人,叫做丘乙大,是窯戶家一個做手,渾家楊氏,善能描畫。乙大做就磁胚,就是渾家描畫花草、人物,兩口俱不吃空。住在一個冷巷裏,盡可度日有餘。那楊氏年三十六歲,貌頗不醜,也肯與人活動。隻為老公利害,隻好背地裏偶一為之,卻不敢明當做事。所生一子,名喚丘長兒,年一十四歲,資性愚魯,尚未會做活,隻在家中走跳。

忽一日楊氏患肚疼,思想椒湯吃,把一文錢教長兒到市上買椒。長兒拿了一文錢,才走出門,剛剛遇著東間壁一般做磁胚劉三旺的兒子,叫做再旺,也走出門來。那再旺年十三歲,比長兒到乖巧,平日喜的是攧錢耍子。怎的樣攧錢?也有八個六個,攧出或字或背,一色的謂之渾成。也有七個五個,攧去一背一字間花兒去的,謂之背間。再旺和長兒閑常有錢時,多曾在巷口一個空階頭上耍過來。這一日巷中相遇,同走到常時耍錢去處,再旺又要和長兒耍子,長兒道:“我今日沒有錢在身邊。”再旺道:“你往那裏去?”長兒道:“娘肚疼,叫我買椒泡湯吃。”再旺道:“你買椒,一定有錢。”長兒道:“隻有得一文錢。”再旺道:“一文錢也好耍,我也把一文與你賭個背字,兩背的便都贏去,兩字便輸,一字一背不算。”

長兒道:“這文錢是要買椒的,倘或輸與你了,把什麼去買?”

再旺道:“不妨事,你若贏了是造化,若輸了時,我借與你,下次還我就是。”

長兒一時不老成,就把這文錢撇在地上。再旺在兜肚裏也摸出一個錢丟下地來。長兒的錢是個背,再旺的是個字。這攧錢也有先後常規,該是背的先攧。長兒檢起兩文錢,攤在第二手指上,把大拇指掐住,曲一曲腰,叫聲:“背。”攧將下去,果然兩背。長兒贏了,收起一文,留一文在地。再旺又在兜肚裏摸出一文錢來,連地下這文錢揀起,一般樣,攤在第二手指上,把大拇指掐住,曲一曲腰,叫聲:“背。”攧將下去,卻是兩個字,又是再旺輸了。長兒把兩個錢都收起,和自己這一文錢,共是三個。長兒贏得順溜,動了賭興,問再旺:“還有錢麼?”再旺道:“錢盡有,隻怕你沒造化贏得。”

當下伸手在兜肚裏摸出十來個淨錢,撚在手裏,嘖嘖誇道:“好錢。好錢。”問長兒:“還敢攧麼?”又丟下一文來。長兒又攧了兩背,第四次再旺攧,又是兩字。一連攧了十來次,都是長兒贏了,共得了十二文,分明是掘藏一般。喜得長兒笑容滿麵,拿了錢便走。再旺那肯放他,上前攔住,道:“你贏了我許多錢,走那裏去?”長兒道:“娘肚疼,等椒湯吃,我去去,閑時再來。”再旺道:“我還有錢在腰裏,你贏得時,都送你。”長兒隻是要去,再旺發起喉急來,便道:“你若不肯攧時,還了我的錢便罷。你把一文錢來騙了我許多錢,如何就去?”長兒道:“我是攧得有采,須不是白奪你的。”再旺索性把兜肚裏錢,盡數取出,約摸有二三十文,做一堆兒堆在地下道:“待我輸盡了這些錢,便放你走。”

長兒是小廝家,眼孔淺,見了這錢,不覺貪心又起,況且再旺抵死纏住,隻得又攧。誰知風無常順,兵無常勝。這番采頭又輪到再旺了。照前攧了一二十次,雖則中間互有勝負,卻是再旺贏得多。到結末來,這十二文錢,依舊被他複去。長兒剛剛原剩得一文錢。自古道:賭以氣勝。初番長兒攧贏了一兩文,膽就壯了,偶然有些采頭,就連贏數次。到第二番又攧時,不是他心中所願,況且著了個貪心,手下就覺有些矜持。到一連攧輸了幾文,去一個舍不得一個,又添了個吝字,氣便索然。怎當再旺一股憤氣,又且稍粗膽壯,自然贏了。

大凡人富的好過,貧的好過,隻有先富後貧的,最是難過。據長兒一文錢起手時,贏得一二文也是勾了,一連得了十二文錢,一拳頭撚不住,就似白手成家,何等歡喜。把這錢不看做倘來之物,就認作自己東西,重複輸去,好不氣悶,癡心還想再像初次贏將轉來。“就是輸了,他原許下借我的,有何不可?”這一交,合該長兒攧了,忍不住按定心坎,再複一攧,又是二字,心裏著忙,就去搶那錢,手去遲些,先被再旺搶到手中,都裝入兜肚裏去了。長兒道:“我隻有一文錢,要買椒的,你原說過贏時借我,怎的都收去了?”再旺怪長兒先前贏了他十二文錢就要走,今番正好出氣。君子報仇,直待三年,小人報仇,隻在眼前,怎麼還肯把這文錢借他?把長兒雙手擋開,故意的一跳一舞,跑入巷去了。急得長兒且哭且叫,也回身進巷扯住再旺要錢,兩個扭做一堆廝打。

孫龐鬥智誰為勝,楚漢爭鋒那個強?

卻說楊氏專等椒來泡湯吃,望了多時,不見長兒回來。覺得肚疼定了,走出門來張看,隻見長兒和再旺扭住廝打,罵道:“小殺才。教你買椒不買,到在此尋鬧,還不撒開。”兩個小廝聽得罵,都放了手。再旺就閃在一邊。楊氏問長兒:“買的椒在那裏?”長兒含著眼淚回道:“那買椒的一文錢,被再旺奪去了。”再旺道:“他與我攧錢,輸與我的。”楊氏隻該罵自己兒子不該攧錢,不該怪別人。況且一文錢,所值幾何,既輸了去,隻索罷休。單因楊氏一時不明,惹出一場大禍,輾轉的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正是:事不三思終有悔,人能百忍自無憂。

楊氏因等候長兒不來,一肚子惡氣,正沒出豁,聽說贏了他兒子的一文錢,便罵道:“天殺的野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卻來騙我家小廝攧錢。”口裏一頭說,一頭便扯再旺來打。恰正抓住了兜肚,鑿下兩個栗暴。那小廝打急了,把身子負命一掙,卻掙斷了兜肚帶子,落下地來,索郎一聲響,兜肚子裏麵的錢,撒做一地。楊氏道:“隻還我那一文便了。”長兒得了娘的口氣,就勢搶了一把錢,奔進自屋裏去。

再旺就叫起屈來。楊氏趕進屋裏,喝教長兒還了他錢。長兒被娘逼不過,把錢望著街上一撒,再旺一頭哭,一頭罵,一頭檢錢。檢起時,少了六七文錢,情知是長兒藏下,攔著門隻顧罵。楊氏道:“也不見這天殺的野賊種,恁地撒潑。”把大門關上,走進去了。

再旺敲了一回門,又罵了一回,哭到自屋裏去。母親孫大娘正在灶下燒火,問其緣故,再旺哭訴道:“長兒搶了我的錢,他的娘不說他不是,到罵我天殺的野賊種,要錢時何不教你娘趁漢。”孫大娘不聽時萬事全休,一聽了這句不入耳的言語,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孫大娘最痛兒子,極是護短,又兼性暴,能言快語,是個攬事的女都頭。若相罵起來,一連罵十來日,也不口幹,有名叫做綽板婆。他與丘家隻隔得三四個間壁居住,也曉得楊氏平日有些不三不四的毛病,隻為從無口麵,不好發揮出來。一聞再旺之語,太陽裏爆出火來,立在街頭,罵道:“狗潑婦,狗淫婦。自己瞞著老公趁漢子,我不管你罷了,到來謗別人。老娘人便看不像,卻替老公爭氣。前門不進師姑,後門不進和尚,拳頭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馬過,不像你那狗淫婦,人硬貨不硬,表壯裏不壯,作成老公帶了綠帽兒,羞也不著。還虧你老著臉在街坊上罵人。便臊賤時,也不是恁般做作。我家小廝年小,連頭帶腦,也還不勾與你補空,你休得纏他。臊發時還去尋那舊漢子,是多尋幾遭,多養了幾個野賊種,大起來好做賊。”一聲潑婦,一聲淫婦,罵一個路絕人希楊氏怕老公,不敢攬事,又沒處出氣,隻得罵長兒道:“都是你那小天殺的不學好,引這長舌婦開口。”提起木柴,把長兒劈頭就打,打得長兒頭破血淋,豪淘大哭。丘乙大正從窯上回來,聽得孫大娘叫罵,側耳多時,一句句都聽在肚裏,想道:“是那家婆娘不秀氣?替老公妝幌子,惹這綽板婆叫罵。”

及至回家,見長兒啼哭,問起緣繇,到是自家家裏招攬的是非。丘乙大是個硬漢,怕人恥笑,聲也不嘖,氣忿忿地坐下。

遠遠的聽得罵聲不絕,直到黃昏後,方才住口。

丘乙大吃了幾碗酒,等到夜深人靜,叫老婆來盤問道:“你這賤人瞞著我幹得好事。趁的許多漢子,姓甚名誰?好好招將出來,我自去尋他說話。”那婆娘原是怕老公的,聽得這句話,分明似半空中響一個霹靂,戰兢兢還敢開口?丘乙大道:“潑賤婦,你有本事偷漢子,如何沒本事說出來?若要不知,除非莫為。瞞得老公,瞞不得鄰裏,今日教我如何做人。

你快快說來,也得我心下明白。”楊氏道:“沒有這事,教我說誰來?”丘乙大道:“真個沒有?”楊氏道:“沒有。”丘乙大道:“既是沒有時,他們如何說你,你如何憑他說,不則一聲?顯是心虛口軟,應他不得。若是真個沒有,是他們作說你時,你今夜吊死在他門上,方表你清白,也出脫了我的醜名,明日我好與他講話。”

那婆娘怎肯走動,流下淚來,被丘乙大三兩個巴掌,推出大門,把一條麻索丟與他,叫道:“快死快死。不死便是戀漢子了。”說罷,關上門兒進來。長兒要來開門,被乙大一頓栗暴,打得哭了一場睡去了。乙大有了幾分酒意,也自睡了。

單撇楊氏在門外好苦,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千不是,萬不是,隻是自家不是,除卻死,別無良策。自悲自怨了多時,恐怕天明,慌慌張張的取了麻索,去認那劉三旺的門首。也是將死之人,失魂顛智,劉家本在東間壁第三家,卻錯走到西邊去,走過了五六家,到第七家。見門麵與劉家相像,忙忙的把幾塊亂磚襯腳,搭上麻索於簷下,係頸自荊可憐伶俐婦人,隻為一文錢鬥氣,喪了性命。正是:地下新添惡死鬼,人間不見畫花人。

卻說西鄰第七家,是個打鐵的匠人門首。這匠人諢名叫做白鐵,每夜四更,便起來打鐵。偶然開了大門撒溺,忽然一陣冷風,吹得毛骨竦然,定睛看時,吃了一驚。

不是傀儡場中鮑老,也像秋千架上佳人。

簷下掛著一件物事,不知是那裏來的,好不怕人。猶恐是眼花,轉身進屋,點個亮來一照,原來是新縊的婦人,咽喉氣斷,眼見得救不活了。欲待不去照管他,到天明被做公的看見,卻不是一場飛來橫禍,辨不清的官司,思量一計:“將他移在別處,與我便無幹了。”耽著驚恐,上前去解這麻索。那白鐵本來有些蠻力,輕輕的便取下掛來,背出正街,心慌意急,不暇致詳,向一家門裏撇下,頭也不回,竟自歸家,兀自連打幾個寒噤,鐵也不敢打了,複上床去睡臥,不在話下。

且說丘乙大黑蚤起來開門,打聽老婆消息,走到劉三旺門前,並無動靜,直走到巷口,也沒些蹤影,又回來坐地尋思:“莫不是這賤婦逃走他方去了?”又想:“他出門稀少,又是黑暗裏,如何行動?”又想道:“他若不死時,麻索必然還在。”再到門前看時,地下不見麻繩,“定是死在劉家門首,被他知覺,藏過了屍首,與我白賴。”又想:“劉三旺昨晚不回,隻有那綽板婆和那小廝在家,那有力量搬運?”又想道:“蟲蟻也有幾隻腳兒,豈有人無幫助?且等他開門出來,看他什麼光景,見貌辨色,可知就裏。”等到劉家開門,再旺出來,把錢去市心裏買饃饃點心,並不見有一些驚慌之意。丘乙大心中委決不下,又到街前街後閑蕩,打探一回,並無影響。回來看見長兒還睡在床上打齁,不覺怒起,掀開被,向腿上四五下,打得這小廝睡夢裏直跳起來。丘乙大道:“娘也被劉家逼死了,你不去討命,還隻管睡。”這句話,分明丘乙大教長兒去惹事,看風色。

長兒聽說娘死了,便哭起來,忙忙的穿了衣服,帶著哭,一徑直趕到劉三旺門首,大罵道:“狗娼根,狗淫婦。還我娘來。”那綽板婆孫大娘見長兒罵上門,如何耐得,急趕出來,罵道:“千人射的野賊種,敢上門欺負老娘麼?”便揪著長兒頭發,卻待要打,見丘乙大過來,就放了手。這小廝滿街亂跳亂舞,帶哭帶罵討娘。丘乙大已耐不住,也罵起來。綽板婆怎肯相讓,旁邊鑽出個再旺來相幫,兩下幹罵一場,鄰裏勸開。

丘乙大教長兒看守家裏,自去街上央人寫了狀詞,趕到浮梁縣告劉三旺和妻孫氏人命事情。大尹準了狀詞,差人拘拿原被告和鄰裏幹證,到官審問。原來綽板婆孫氏平昔口嘴不好,極是要衝撞人,鄰裏都不歡喜,因此說話中間,未免偏向丘乙大幾分,把相罵的事情,增添得重大了,隱隱的將這人命,射實在綽板婆身上。這大尹見眾人說話相同,信以為實,錯認劉三旺將屍藏匿在家,希圖脫罪。差人搜檢,連地也翻了轉來,隻是搜尋不出,故此難以定罪。且不用刑,將綽板婆拘禁,差人押劉三旺尋訪楊氏下落,丘乙大討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