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遇而安”條幅便這般掛在家中。數月後,職稱晉級如願,望著條幅、倍感親切。鬥轉星移,世事更迭,我越發領悟到“隨遇而安”內涵。
凡到我家的親朋好友,對此條幅皆為讚賞,偶有感知者,難免歎息人生。酒性大發時,我便炫耀不知是誰杜撰出來的“隨遇而安”的典故來,賣弄一番。
說的是很久以前,有座寺院,住著一老一少和尚。一天,老和尚給小和尚一些花種,讓他種到院子裏去。小和尚拿著花種走時被門檻拌了一下,花種灑了滿地。就聽老和尚說:“隨遇”。小和尚剛拿起掃帚收花種,一陣風,又把花種刮的滿院都是。老和尚又說道:“隨緣”。小和尚趕忙收各處花種,不料,下雨了,把花種衝得無可收拾。老和尚微笑說:“隨安”。一個月後的一天清晨,小和尚突然發現院子裏開滿各種鮮花。老和尚說:“隨喜”。
其實隨遇、隨緣、隨安、隨喜就是人生的縮影。人生一世,很不容易。風風雨雨,溝溝坎坎,苦辣酸甜都可以遇到,因此,要保持一種隨遇而安的平常心態。這種心態並非消極的,而是提示人們在不斷進取中,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無論是車水馬龍,還是門庭冷落;無論是輝煌奪目,還是默默無聞,都要有個良好心態,笑對人生,繼續拚搏。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潮漲潮落,一青一黃。人生有開幕的那天,也有閉幕之日,要坦蕩蕩的過好每一天,無愧一生。
“隨遇而安”亦作“隨寓而安”,平時,不少人愛用“隨遇而安”一詞來批評他人或自嘲,以致使其成了滿足現狀、不思進取的同義詞。如今,細細品味這四個字,覺得不但含義頗深,而且包含著兩層意思。
“隨遇”者,順隨境遇也,“安”者,一可理解為聽天由命,安於現狀;二可理解為心靈不為不如意之境遇所擾,無論於何種處境,均能保持一種平和安然的心態,並繼續堅持自己的追求。前者之“安”,或許可以稱之為“消極處世”,而後者之“安”,則需要一種良好的心理調節能力、甚至需要一種超脫、豁達的胸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莊子有言:“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莊子·大宗師》)。”真人者,道家心目中的聖人也,而若在任何處境中都能做到睡覺時不做夢,醒來時無憂愁,飲食不求精美,呼吸均勻深沉,就要能夠隨遇而安。這種“安”,當然是心靈之安,而非安於現狀之安了。這種心靈之安,不僅可以使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而且可以使人樂觀處世,長葆青春。
蘇軾的友人王定國有一名歌女,名叫柔奴,眉目娟麗,善於應對,其家世代居住京師,後王定國遷官嶺南,柔奴隨之,多年後,複隨王定國還京。蘇軾拜訪王定國時見到柔奴,問她:“嶺南的風土應該不好吧?”不料柔奴卻答道:“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蘇軾聞之,心有所感,遂填詞一首,這首詞的後半闕是:“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在蘇軾看來,偏遠荒涼的嶺南不是一個好地方,但柔奴卻能像生活在故鄉京城一樣處之安然。從嶺南歸來的柔奴,看上去似乎比以前更加年輕,笑容仿佛帶著嶺南梅花的馨香,這便是隨遇而安,並且是心靈之安的結果了。
“此心安處是吾鄉”,直到今天,仍然被無數漂泊者當作自況、自慰之語。多少“身在異鄉為異客”的人,因能隨遇而安,故而不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裏,均能安之若素。能安之若素,方可心無煩憂,一心做自己應做或愛做之事。
抗日戰爭期間,世居北平,生活優裕的梁實秋先生,為避兵燹,南遷重慶,在城郊租住陋室兩間,這兩間臨時居所其陋如何,先生在《雅舍》一文中有所描述,不僅是“有窗而無玻璃,風來則洞若涼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來則滲如滴漏”,而且夜晚鼠子猖獗,夏夜聚蚊成雷,但這並不妨礙梁公安然,怡然,潛心寫他的文章,並將自己在這陋室中創作的作品,冠以《雅舍小品》之名。我客居北京六年,七遷其家,雖然後三年半租住了一套條件尚可的兩居室,前兩年半卻住過七平方米的鬥室、破陋不堪的農家院,且一度以鬼為鄰(門前屋後皆有墳墓,附近數十米便是墳場),但每次遷入“新居”,睡時難免有夢,醒來卻無憂煩,於張羅必備家用,整理生活雜物之後,便架起電腦,讀書寫作,或曰“開張營業”。而所寫文章,或劍拔弩張,嬉笑怒罵,或幽默閑適,平和恬淡,有匕首投槍,亦有風花雪月,隨想隨寫,不拘一格。為什麼呢?隻因心境不為環境所擾也。“我有一幾一椅一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複他求”,梁公在《雅舍》中之夫子自道,正合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