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很早就走上街道，街道上每天都發生著各種各樣的事，但是我並沒有多大興趣，正如父親所說，小孩子不需要知道的太多。我出去的早的原因，是我想去看擦鞋匠的畫。每天我走到他那裏的時候，他都已經忙完了好幾個老板。如果有人的話，我會等上一會，如果沒人。他就會從他那個小木箱裏，拿出新畫的讓我看。
自從那天之後，我發現他願意跟我說話了，我也願意和他交朋友。所以我每天都早一點出門，為了能夠在他那裏停留片刻看上幾張畫，或者聽他說好玩的故事。
接觸以後我就發現了，他其實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人，而且也很有想法，許多事我也經常遇到，但是聽到從他嘴巴裏說出來後，又感覺成了另外一種樣子。他和我說街上行行色色的人，哪些人有錢，哪些人沒錢，都可以通過他們走路的方式看出來。他還和我說，哪些人現在心情好，遇到這樣的人，就得和他多說話，對方或許會多給你幾個銅子。而哪些人則心情很糟糕，如果這時候你再話多，會被人家打兩耳光，還被罵作小赤佬。而他的畫的進步也很大，他喜歡畫人，因為他每天都看著大街上行行色色的人，他畫過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從鐵皮車上下來的大老板，還有忙碌奔跑的黃包車夫，還有舉著牌子響口號的學生和工人。他說這個世界很糟糕，每個人都像吃不飽。而真正吃不飽的，卻又裝得很飽。總之，我不明白他這是在說什麼，隻比我大一歲的他，想得也許比我多得多。
事情總是變化得很快，先生是個很好的老師，他教的很一個孩子都很出色，但是我們不得不接受離開他的事實。他要去一個地方，叫作日本。臨行前，他送了我們一個人一件禮物，擦鞋匠也有。他得到了一套繪畫工具，這是他夢寐以求的。
我得到的是一件跳舞裙，有著粉色的裙擺和紫色的胸花，我如寶貝般珍藏在自己的小箱子裏。這件跳舞裙，也是先生留給我的最後一點回憶。從始至今，我都不知道先生的名字究竟是什麼。
先生隻成了回憶，那一年，我十一歲。
先生才會了我很多東西，感恩就是其中之一。擦鞋匠也才教會了我許多東西，細心觀察也是其中之一。生活之中其實有許多的事，值得我們去留意。比如，父親的白發。
父親從沒有過白發，他有一頭很黑的，而且濃密的頭發。隻不過容顏擋不住歲月的磨輪，在不知不覺中我被磨去了童貞，父親也被磨白了頭發。
父親一直沒有叫夥計，因為他說他自己一個人忙得過來。但是我不想讓他太過操勞，於是我幫他分擔了做飯做菜的事，這是在我去先生那裏沒多久，先生支持我這麼做。不過第一次，卻把飯燒成了黑鍋巴。父親隻是笑嗬嗬地吃著，並說今天的米飯是最香的一次，我還是紅著臉說下次一定不會再糊了。
不管什麼事，都是有一個過程，沒有人能夠一下子就學會，這叫熟能生巧，這是先生告訴我的，但是卻是父親給了我機會，讓我真正體會這話的含義。浪費了幾次之後，我已經難夠獨立的洗衣做飯，父親說這幫了他很大的忙，我笑著說，這是應該的。
突然我覺得，應該讓父親去為我找一個新媽媽。於是我這樣對他說了，他隻是笑了笑，摸著我的小腦袋說，有你一個就夠了。
我當時並不太明白，隻以為父親是擔心我會不喜歡。聽小胖說過，後媽會很壞。不過我當時真的有一點想要一個後媽。每當晚上聽到父親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這個願望就更強烈了。
父親說我長大了。
但是也許是另一個原因，他才沒有去做這件事。因為他存下了錢，要讓我進入一家很好的中學去上學。聽說，那家學校的收費很貴。
在先生離去半年之後，我又跟著父親去了那個學校。這次沒有走過去，而是坐了一輛黃包車，父親把我和他自己都打扮得很漂亮，我一看他的裝束我就知道，他是老板，這是他告訴我的叫人方法。
車子轉了許多個彎，車夫跑得挺快，我甚至都來不及去看周圍的風景。父親時不時地和車夫聊著，說著一些我聽不大懂的國家大事。估計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到了我要上學的地方。那個學校很美，就像租界的房子一樣漂亮。從外往裏麵，一座潔白如玉的大房子，還有一個大大的花園，以及無數的鮮花和幹淨而整齊的草坪，還有一個令我記憶深刻的大鍾樓。在大門口處，我看到了用英文和中文寫的大字：聖瑪麗亞女子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