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讀了白先勇先生的《明星咖啡館》,也許我就不會那麼執著地一定要去看看這間傳說中的台灣文學地標。先生的文章,年少時印象最為深刻的許是《金大班的最後一夜》,那時我是廈門大學中文係的本科生,常常做的事情是在當代文選課上溫習英文,而在別的課堂上貪婪惡補各類小說。芙蓉湖畔的博學樓外有一棵巨大的白玉蘭,我時常坐在後排臨窗的座位,如饑似渴地讀著一本小說,不時轉身嗅一嗅窗外的玉蘭花香。金大班便在那樣彌漫著醉人香氣的春天裏,在我腦中有了難以抹去的記憶,以至於大約十年後,我曾嚐試著想寫一篇關於舞女的小說。
先生的散文,卻是最近才看。《明星咖啡館》是一本雜文集,《樹猶如此》是為懷念亡友王國詳而著。一開始驚詫於那麼簡單平靜的語言,及至看到先生在得知摯友身體每況愈下之後,中途忍不住下車失聲痛哭那一段,原來一切的悲慟都深藏於內心。不禁掩卷潸然淚下。如若不是這一本集子,對先生的熱愛,大概一直就是嬉笑怒罵的金大班,優雅華麗的青春版牡丹亭。
我的初衷原本是衝著《明星咖啡館》一文而去,“台北雖然變得厲害,但總還有些地方,有些事物,可以令人追思、回味。比如說武昌街的明星、明星的咖啡和蛋糕”,單單這結尾一句,已經讓我憧憬,加之以“明星咖啡館”來命名那一本雜文集,可以想見這間咖啡館在先生心中的份量。
這麼想來,明星咖啡館就非去不可了。於是,我便在先生的回憶裏看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裏,《創世紀》、《現代文學》、《文學季刊》如何在咖啡館鮮活著,看到那時候明星裏洋派的文學沙龍,以及眾多如雷貫耳的台灣文人的故事。
放在頭一位的自然是詩人周夢蝶,這位在明星咖啡館樓下擺書攤二十一年的台灣“孤獨國國王”,以一襲長袍和一卷在手的形象,成為台北“書店街”重慶南路和武昌街明星咖啡館的一道風景。
《明星咖啡館》中,二十年後白先勇先生回到台北在明星咖啡館與友人相聚之時,仙風道骨的周夢蝶也回到凡間一遊。《武昌街一段七號——他和明星咖啡廳的故事》裏,2005年7月明星咖啡館重新開幕的照片,依舊青衫長袍的孤獨國主赫然位於黃春明與馬英九之間。周夢蝶與明星咖啡館一起,演繹了這幾十年的輝煌。
出沒於明星的還有一個傳奇人物是作家三毛,當我在《三毛台北地圖》裏看到周夢蝶與三毛的友情,周夢蝶應邀去三毛家中吃飯,由於穿了雙破襪子不好意思脫鞋進門的情形,更看到了詩人的純真與質樸。
而三毛的情感生活,除了耳熟能詳的荷西和舒凡,明星咖啡館竟然也有故事。三毛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她的桀驁不馴,她的傳奇經曆,她的優美文字,以及她不同尋常的人生終結。放開《雨季不再來》的憂傷,《夢裏花落知多少》的情深,《萬水千山走遍》的淡然,我最愛的卻是《撒哈拉的故事》沙漠中開飯店的三毛,中國粉絲有時候是雨有時候是尼龍線有時候是魚翅,用小黃瓜冒充筍片炒冬菇招待丈夫的大老板,得意於排著長隊等著被邀請到家裏來吃中國菜的朋友們,與荷西一起的日子讓骨子裏原本憂鬱而敏感的三毛滿是幸福。
就是這樣一個率性的女子,在明星咖啡館結識了許多情投意合的文藝人士,也遇到了一位讓她動心的畫家,很快就在咖啡館眾多友人的見證下確定了婚約,完全沒有料到這位藝術氣質的畫家竟然是已婚人士。接下來的另外一次情感經曆,一位年長成熟的德裔男子,三毛以為他就是自己能夠托付終生的那個人,卻突然心髒病發作去世。
我難以想象,三毛這般視情感為生命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住接連的這兩次意外。自殺未遂後,她再次選擇了出國,離開台灣的家人,離開熱愛的明星咖啡館,去往西班牙,也因此與荷西重逢而結婚,度過了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於是我想,明星咖啡館於三毛而言,是成長歲月的見證與轉折,對於熱愛三毛的我來說,這間咖啡館便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當我坐在老式木質的椅子上這一日黃昏,咖啡館裏客人不多,我便有足夠的空間暢想,想象昔日這裏的熱鬧,以及素衣長發的三毛會在哪一張桌前落座,喝一杯什麼口味的咖啡,與哪一位友人促膝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