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沒有入席,她讓女兒伊裏娜作陪。她也許過於激動了,仍然坐在靠牆的長沙發上,用潮潤的眼神一一瞅著我們。甜滋滋地看著我們進餐,不時通過她的“中國女兒”曼坡同我們交談幾句……
客廳正對門安放一組長、短沙發,靠門道的一麵牆是書架,對麵占滿整麵牆的高大玻璃窗下有書桌。寬闊的窗台上擺滿花盆,其中一盆“卡克吐絲”(仙人掌)正開出紅燦燦的花朵。玻璃窗外,是風光旖旎的涅瓦河河灣:河上臥虹似的橋,河對岸圓形金頂的教堂,尖塔林立的哥特式古老建築,河灣近處斯維爾得洛夫斯基沿岸的景色,天空中翩躚的海鷗,盡收眼底!夕陽斜映在藍湛湛的涅瓦河上,水波平和而靜謐!
一抹落日的餘輝映照在沙發對麵的牆上,那裏有一組博物架、櫃,空出的牆頭掛滿中國、美國、印度的畫,壁掛和其它小裝飾品。室內所有花瓶、磁器全都來自中國,而最引人注目、令人驚詫的是一幅出自齊白石的中國畫,畫的一角題記為:“三百石印翁齊璜一揮”。
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了齊白石的畫上麵。
“這是母親從中國帶回的一幅畫,”伊裏娜解釋說,“是中國朋友送給她的。”
我們詫異的是:這本是齊白石老人最擅長的一幅墨蝦,上麵共畫了五隻半栩栩如生,神態各異的蝦子。然而,那墨蝦上不知為什麼著上了淡彩,添上了藍色的水波和綠色的荷葉,在畫麵上方的空白處,還“畫蛇添足”地出現了幾縷垂柳,兩隻小鳥……
“我父親是一位軍人,在紅軍裝甲兵團擔任團長,”伊裏娜指著牆頭上鏡框裏一幅褪色軍人黑白照片,陷入深沉的回憶中說,“我剛剛懂事的時候,父來就在保衛斯大林格勒戰役中犧牲了。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直到l959年,母親為了支援兄弟的中國人民的建設,才第一次離開了我,那時我還正在大學讀書。兩年後,母親回來了,帶回了這幅畫,說是中國林業部領導送的。當時我們兩國之間巳發生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母親不敢把畫掛出來,便一直壓在箱底裏……”
啊!就是曾經作為世界文化名人的齊白石的畫,在箱子裏一壓近30年。前兩年蘇中關糸重新和解,伊裏娜翻箱時偶然把這幅畫翻了出來。雖貴為地質學專家、教授,但30年的“禁閉”,她無緣象母親一樣去中國,對中國文化不甚了然,更不知這幅畫出自中國的世界文化名人齊白石的大手筆。她憑直覺覺得這幅蝦子隻隻都畫得活靈活現,但美中不足的是沒有顏色,沒有烘托的景物。於是她決心來做“添彩”的工作。
伊裏娜把這項工作做得十分嚴肅而認真。她把母親從中國帶回的花瓶、瓷器、書籍乃至楊柳青年畫全部都翻出來。仔細欣賞揣摸“中國畫”的色彩、線條、圖案,直到有了心得,有了幾分把握,她才用鉛筆把水波、荷葉、垂柳、小鳥畫出底稿,再用墨筆勾勒上去,再敷上顏色。說到這裏,伊裏娜一邊頻頻舉杯,一邊衝我們微笑著說:
“做這些‘添彩’工作,花去了我將近半年業餘時間,你們看了怎麼樣?還象中國畫嗎?”
我們能說什麼呢?
在冬宮博物館參觀時,那位負責繪畫館的大胡子館長,陪同我們看完珍藏的俄羅斯和西歐各國名畫後,指著僅有的四幅中國畫,謙遜地請我們對畫的內含作些說明。我們一看:這是四幅乾隆年間的木刻楊柳青年畫!
一方麵是中國文化的隔膜,一方是伊裏娜對中國和中國文化充滿深情和執著的追求。我們能說什麼呢?能說伊裏娜對齊白石老人的親筆墨蝦“添補”錯了,還是對了?!
我告訴她說:這是中國的世界文化名人齊白石老人的一幅畫,很珍貴的。
“齊、白、石?世界文化名人?……”伊裏娜驚得輕輕拍著手掌說。
“是的,‘三百石印翁齊璜’,就是齊白石,他姓齊,字璜,號白石。”我年輕時是搞美術的,作出解釋。
吉達爾教授這時抬手,對女兒嗔笑地說:“我叫你不要去添加什麼,這是中國的名畫嘛!”
伊裏娜大笑著道:
“是名畫就更好了!我和齊白石老人合作過名畫,我就更有理由去中國了……”
主、客在一片歡笑聲中結束了豐盛的、極有意義的晚宴。
斯時,涅瓦河上已經一片金黃,一片殷紅,那是天空中火紅的晚霞和對岸的燈火映照的!波光粼粼,象—束束火苗,一片片金鱗,涅瓦河是那樣熱烈而又深沉!告別吉達爾和伊裏娜,我們來到涅瓦河邊等車,大家還在談論著對中國滿懷真摯友誼的教授母女。公共汽車駛過涅瓦河上一座又一座橋梁,我想:中蘇兩國人民之間的友好交往,不正是架設在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橋梁嗎?
涅瓦河日夜流淌,流淌著吉達爾和伊裏娜這樣的朋友對中國的一片深情。
(1991年7月追記於書齋)
沉重的梆聲
在蘇聯參觀訪問20多天,自從到過列寧格勒,冥冥中我的耳旁總是響著那邈遠的,若有若無,時斷時續的梆聲。那聲音如天賴從黑暗的頭頂傳來,如遊絲般纖細,卻又象鐵錘般沉重:嘭,嘭,嘭……撞擊人的心靈,震顫人的膽魄,使你的神魂永遠不得安寧!
到達列寧格勒的當天,早晨7點下火車,到下榻的布洛克賓館稍事休息,吃過早點,主人和導遊小姐便陪同我們去遊覽普希金城。普希金城距列寧格勒2 5公裏,是彼得大帝為葉卡捷琳娜皇後修建的避暑勝地,俗稱夏宮,又叫皇村,是歐洲有名的古典園林建築之一,可與法國的凡爾賽媲美。
因為俄羅斯文學的奠基人普希金,以及後來的文學大師列夫·托爾斯泰、契可夫、果戈理、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萊蒙托夫等人都在這裏生活過,年輕的普希金又在這裏“決鬥”而死,埋葬在這裏,所以現在發展到8萬居民的“皇村”,改名叫普希金城。
麵包車沿寬闊幽靜的莫斯科大街南行。街兩旁偉岸的白樺樹披上了新綠,晴空麗日,惠風和暢。導遊小姐打趣說:
“你們中國客人真幸運,列寧格勒這個季節總是陰天多雨,很少見到太陽,昨天還下雨呢,你們一來天就晴了。”職業導遊小姐優雅而有教養,沿途,她用甜美的嗓音不停地指點介紹:將近有300年曆史的古城,現在發展到了500萬人口。著名的涅瓦河和68條運河流過城區,與西麵的芬蘭灣,東麵的拉多加湖組成河、湖、海交織的北歐“威尼斯”。
涅瓦河上21座大橋夜間可自動升降,供海輪通過;運河上有550座便橋,鐵鑄的欄幹,鋼澆銅鑄的橋頭雕塑,橋麵車行如流。沿河沿街一座座哥特式、巴洛克式古老建築,布滿石雕銅塑,圓頂尖塔,金光熠熠,五彩紛呈,各具風姿,極少雷同。44座河心島,l00個博物館,500所教堂,曆代沙皇的墓葬,紀錄了彼得堡——列寧格勒這座曆史名城、北歐軍事要塞的曆史陳跡,戰爭風煙和俄羅斯人民的古老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