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無妖女,美女是天賜尤物,一道亮麗的風景。回到洛神與曹植的人神之戀吧,那是無功利,沒欺詐的戀愛,就如今天走在洛陽寬闊的,綠蔭夾道的大街上、洛河休閑區的青年戀人,一雙雙情侶。純真的愛如一杯叫人心醉的美酒,從過去飲到現在,一飲數千年。數千年,就在滾滾滔滔的黃河波濤上,洛川的平靜水波上,輕輕滑過。我們還能感受到大河的激情,洛川的溫柔,洛神的顧盼留連。
煙霧迷茫
“煙籠寒水月籠沙”,“煙水茫茫,千裏斜陽暮”,“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煙銷日出人不見,欸乃一聲山水綠”……這都非常具有詩情畫意,令人神往。特別是我們這些久住城市水泥建築的夾縫中,冥滅了大自然靈性的人們,對“煙中列岫青無數,雁背夕陽紅欲暮”的化外之境多麼憧憬!哪怕是車顛船簸,長途跋涉,費錢費米去張家界、九寨溝、喀納斯湖,“暗隨流水到天涯”的旅遊,不就是為了尋找一片綠色,一片沒有汙染的淨土,求得一時心靈的寧靜與大自然的和諧嗎?
十餘年前,我和一位文化人同到了南京,買好了第二天去蘇州的車票,這天遊覽過六朝古都的名勝古跡,已是身疲力竭,在夫子廟草草吃了碗米粉,突然我們不約而同地說:再去找一找烏衣巷、朱雀橋吧!轉來轉去,問了無數南京人,到了深夜十點,還沒找到烏衣巷。最後問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者,他捋捋白胡須,疑惑地盯著我們問:你們找烏衣巷?是找親戚,還是……我笑笑說:找劉禹錫、杜牧。老者肯定也是個文化人,他一麵連連點頭,一麵領我們穿過一條古巷,來到黑漆漆連路燈都沒有的巷口說:
“這就是烏衣巷,往前走就是朱雀橋、秦淮河了……又是兩個書呆子,書呆子……”
老人嘀咕著,搖著頭轉身走了。
劉禹錫寫的《烏衣巷》、杜牧的《泊秦淮》,一千多年過去了,為什麼還能打動、吸引我們兩個書呆子,乃至人困馬乏到深夜還要去找呢?“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詩最後一句“點睛”之筆,道出了朝代變幻物換人非的濃濃的滄桑感,無疑能牽動後世每一條敏感的神經。但依我們當時尋覓的固執,老實說,並非因後者普遍的深刻的主題,而是為前一句“野草花”、“夕陽斜”的蒼涼意境。試想,在六朝古都的的石頭城,居然有野草花點綴的朱雀橋,夕陽斜照的烏衣巷,怎不令人神往呢?
杜牧的“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這一吊古傷今之作,詩眼也在後一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神來之筆了。但此時此刻,我們決不是為後一句詩眼而來,若為後者,我們在旅次反複吟哦就可以了。我們為“煙籠寒水月籠沙”的秦淮意境而來。
那次,自然沒有白跑:穿過黑黢黢的烏衣巷,來到荒草沒徑的朱雀橋,明月高懸,十裏秦淮漁火點點,沒有往昔繁華時代的紅燈綠影,也沒有後來經過整治人工複古的欸乃槳聲,更沒有歌奴舞女出沒的花船,那是原生態的秦淮河。在繁街鬧市的郊外,有那麼一條荷葉田田,楊柳依依,水草豐美的河流,那不能不說是城市人的福氣,是上天最豐厚的賜予。就好比有粵港後花園之稱的郴州的蘇仙嶺,在城市邊緣,有那麼一座山,山頭森林覆蓋,香樟、銀杏、鬆、柏,蓊蓊鬱鬱,藤葛糾纏,蕨類與蘑菇共生,小野獸與鳥類並舞,簡直是世外桃源,人間天堂。想想吧!在城市中心水泥建築浮塵廢氣中身心疲憊的市民,清晨來到蘇仙嶺散步、鍛練,不論打球玩劍,還是練練太極拳,那是多麼愜意而舒適的事情!
秦淮河經過整治、複古,我沒有再去過。在那裏是否還能尋覓到“煙籠寒水月籠沙”的秦淮原生態的意境,我不敢說。但蘇仙嶺卻的確保持了她的原生態,透過煙霧迷茫,我們還能看到什麼呢?為了淨化城市環境,我們應當看得更多更遠。最近我去北京,再次逛過天壇公園,天壇公園大片大片綠草地、柏樹林,令人心醉的人文環境,令我感慨係之矣!
櫻花穀
武大的櫻花,惹來國人越來越多的關注。每到櫻花盛開的早春時節,到武大櫻花園踏青賞花的人,可謂傾城而出,甚至外地遠客乘高鐵,駕車趕來,武大校園人滿為患,應接不暇。我在武漢女兒家住過好幾個春天了,但一次也沒有去湊過熱鬧。我私下裏想,要去觀賞那粉紅的夢幻的色彩,追逐櫻花的精魂,該去日本,那裏才是櫻花的家園,花魂飄逸的處所。
今年在雲南騰衝過完年,到密支那小住過幾日,再沿史迪威公路返回春意正濃的騰衝縣城。兒子陪同我們遊覽過附近著名的和順古民居、國殤墓園、火山公園,在“熱海”泡過溫泉。那天,我夫人“玩”倦了,我們父子倆打算去路途比較遠的櫻花穀。我想去櫻花穀,是去那裏近距離瞻仰最神奇的高黎貢山。高黎貢是印度板塊和歐亞板塊碰撞俯衝的縫合帶,山高坡陡,縱穀裂深,垂直高差達4000米。鬼斧神工塑造了無數雄、奇、險、秀的景觀。
兒子的駐地在昆明,他來過騰衝多次,但沒去過櫻花穀。我倆冒冒失失乘班車出發,到達幾十公裏外的曲石後下車,被告知:去櫻花穀尚有二十多公裏,但再無公車也無的士可乘。我站在公路旁泄了氣:那裏去不了啦,早知如此,何不在騰衝包一台車。正在一籌莫展之間,兒子攔了一輛廣州的私家車,推著我往上擠。車上坐著一家四口,後座上兩個小女孩,我進去兒子便不能上了。兒子跟駕車的中年男子嘀咕了幾句,又對我說:
“爸,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風塵仆仆走過數千公裏的旅遊車主,非常友善好談。他小心翼翼駕車往盤山公路駛去,興致勃勃跟我聊一路走過的怒江大峽穀,越過高黎貢山到達騰衝的感受。我則跟他胡侃密支那、史迪威公路,話長路短,幾十分鍾後到達櫻花穀目的地。兒子竟比我們還先到,他代我向車主道過謝,揮手拜拜。櫻花穀景區停車坪和大門,在一扇懸崖陡壁的山頂平台上。站在那兒放眼一望,綿延千裏的高黎貢山如一堵鋸齒形高牆,屹立在峽穀那邊天際。天在這裏顯得很矮,劍峰危岩卻如此的高,刺破藍天,高得令人驚悸,壓抑!
我愣在那兒癡想,如若從高黎貢山絕頂——不知是著名的南齋公房還是北齋公房,修一座纜車過來,大概也不是難事。因為兩山之間的盤龍江峽穀,隻有咫尺之遙。然而,當年的中國遠征軍要越過怒江大峽穀、高黎貢山兩道天險,又是何其難也!那是用中國男兒的血肉之軀,鋪築的救亡之路。騰衝的國殤墓園、通向密支那、印度的史迪威公路,還有枯骨屢屢的緬北野人山,就是這條血路的起點和終點。沒有用血肉築成的抗日生命通道,沒有源源不斷的國際救援物資,也許就要亡國了。半個多世紀後,何能在此癡想!
走進景區大門,沿斜坡路進入櫻花穀,再循陡峭的“之”字拐帶扶梯的遊道拾級而下。每下降幾十上百米,路旁便有地熱溫泉、蕩索、瀑布、林中客棧、奇樹上的“有窠氏”之屋等景點。當然,最令人感歎不已的是滿穀的櫻花林,粉紅的,夢幻色彩的櫻花,不是開在樹上,而是飄落到了地上。一片片,一叢叢的粉紅,再無開在樹上的嬌豔,嫵媚,卻如櫻花流瀉一地的淚痕。在歎息,在呻吟無常的短命,朝花夕逝。櫻花的花期是極短暫的,處於溫帶的武大的櫻花,花期也就十天半月,而在亞熱帶的櫻花穀,花開花謝,也許就幾天的功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櫻花開,櫻花開在樹上是燦爛的,如粉紅的雲霞。就因為她“遜朱近白”的粉紅,一旦凋謝落地,粉紅褪盡,近乎枯葉,蔫了,殘了,大概就連繾綣多情的林黛玉,也不願去“葬”如此的落英!
沉到十來公裏的櫻花穀底,隔著不寬水流也不急的盤龍江,仰視巍巍蒼茫如銅牆鐵壁的高黎貢山,心中驀然生出一種激情與豪邁。那綿延千裏的大山峭壁就是一座豐碑,是遠征軍將士血肉鑄就的功德紀念碑。高黎貢山上有一株八百歲的杜鵑花樹,與櫻花同一季節開出上萬朵火紅的杜鵑花,如熊熊的火焰,似舞動的彩綢,映紅了天上的雲彩,地上的森林。
那是曆史獻給那座豐碑永不凋謝的花環!
在那座碑上,銘刻著一位64歲高齡的長者張問德。當日寇的鐵蹄踐踏到騰衝“大足有為之鄉”時,老人義無反顧擔當起抗日縣長,率領騰衝鄉民在高黎貢山打遊擊,出生入死抵禦日寇北上。侵占騰衝縣城的日軍官田島,龜縮一隅向老縣長發出“會談”邀請函。飽讀詩書的老縣長回複了一紙《答田島書》,如唐代駱賓王的《討武氏檄》,氣勢恢弘,鞭辟入裏:“騰衝士循民良,風俗醇厚,實西南第一樂園,大足有為之鄉。然自事態演變以來,騰衝人民死於槍刺之下,暴露屍骨於荒野者已逾二千人……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則無以遮蔽風雨、行則無以圖謀生活,啼饑號寒,坐以待斃。甚至為閣下及其同僚之所奴役……尤使餘不忍言者,則為婦女遭受汙辱之一事。凡此均屬騰衝人民之痛苦。餘願坦直向閣下說明:此種痛苦,均係閣下及其同僚所賜予,均屬罪行!”
老縣長《答田島書》,如霹靂鋼鞭,鞭撻侵略者的罪行,似雷霆號角,鼓舞全縣鄉民抗倭的決心。他和抗日軍民,在高黎貢山、櫻花穀,鑽密林睡窩棚,食野果飲山泉,堅守兩年零四個月。1944年9月,配合遠征軍大反攻,全殲騰衝日軍侵略者。騰衝戰役和遠征軍反擊戰的勝利,扭轉了全國抗戰局麵,一年後日本投降,年近古稀的張問德辭去縣長,解甲歸田。然而,這位具有中國傳統學人氣質民族氣節的老先生的名字,永遠鐫刻在那座豐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