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婉兒不知自己躺在什麼地方,柳四爹與林大媽那種急切的眼神在自己眼前伸探,周圍悄悄傳來一陣嘀咕聲:“這麼清秀的閨女失去了一條腿,今後可怎麼生活呀!”
“可憐這閨女,前不久與男人離了婚,這下又成了殘疾,真是作孽啊!”
“……”
在林大媽與眾鄉親的百般安慰之中,婉兒禁不住淚淌如雨。生活對她來說,剛剛開始露出曙光,命運卻又把她推向了深淵。
然而,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出院後,柳四爹用上好的桑木替她做了一副拐杖,借著雙拐,婉兒可以嚐試著走路了。為了不讓遠方的子建有所擔心,她還是如期地向歐子建去信安慰。這個連自己的淚水也無法抑製住的堅強的女人,卻在用血安慰著子建那顆備受創傷的心。
就在歐子建安下身來的第31天,瓷磚生產車間發生火災事故,14個工人受了重傷。瓷磚廠被當地政府勒令整改,車間裏的工人被全體解散了,就這樣,來廣州第91天後的歐子建再次流落到了街頭。那份無奈的心情與無助的絕望無時無刻不在深深地折磨著他,一種強烈的願望時時浮現出來,最後他不得不又折回到了勞務市場,他雙眼無助傻乎乎地站在市場角落。
秋日的陽光如磨,把那離鄉人的心愁研磨得支離破碎。孤獨無助的歐子建像一頭待售的牲口,隨時都有可能任人宰割。那天,或許是運氣好,憑著他那副因百般節約以致營養不良導致消瘦但還算魁梧的身軀,他一眼就被一家公司看中從事保安職業,包食宿,月薪五百元。他一下子欣喜若狂,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了。等到他到達公司所在地時,才知道是市郊區地段,是一家地下賭場,他一下子就有了一種被騙的感覺,很想回頭就走,但想到找工作的萬般艱辛與婉兒期望的眼神,一下子就猶豫了,或許就是這片刻之間,徹底改變了歐子建的整個人生。
因要逃避當地公安部門的視線,賭場地址一直並不固定,但主要以市郊區為主。俗話說“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雖然在鄉村小賭場曾身經百戰的歐子建,到了大城市的賭場後,才知道那鄉間小賭場的整個賭資,也無法比上大城市大款賭徒的賭注中的一個零頭。那種注千金於一擲的氣勢,一下子深深地震撼了他,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某種欲望漸漸開始複蘇,一種心理的嚴重失衡在時刻困擾著他,他在奮力地抵製,在反抗,可那種欲望的烈火像要把他徹底焚化。茫茫長夜中,他在不由自主地選擇著,彷徨著,直到東升的日出照在他慵散而又開始虛胖的身體之上。
在某一個清晨漱洗時,在對著水銀鏡麵不經意地一瞥中,他突然發現自己如血的雙眼又開始煜煜生光了。他開始密切關注著桌麵上的事了,不僅是賭徒,還有賭具,桌麵之上那種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氣勢,那種一擲千金買一笑的豪情,那種片刻暴富的幸運在他腦海裏潛移默化,他有的是精力來專心聽骰,聽牌。他甚至買了上百副骰子在休息的間隙裏,在床上專注地、輕輕地搖動著,然後悄悄地聽音,聽長音、聽短音、辨方位、辨不同的點發出的清脆回旋的餘音,那種刻苦的勁頭達到了他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狀態。
他清楚地記得在鄉村裏,他剛入賭場之時,村頭的馬三爹神秘地告訴過他,村尾住著一位雙耳失聰的老鰥夫,據說是從舊上海回來的一位老賭徒,原先一雙耳朵賊精,什麼樣的賭具聲音都隻聽一下就能辨出點來,是舊上海灘上響當當的人物,後因結下梁子被人刺聾雙耳後乘人不注意逃了出來,雲雲。當時的歐子建聽後輕輕一笑,未置可否。現在想來,還真有聽音一說。不知多少個日夜,他都在用心揣摩著各種骰子發出的聲音,並觸類旁通,那種不同點的骰子在耳邊開始發出的不同的回旋聲,像深夜的長鍾發出清脆的“嘀哢嘀哢”聲,而且愈來愈清晰。
深藏不露的歐子建在賭場裏不時應驗著,他開始暗暗地驚喜了,因為按照他辨音的方法,準確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他心中暗暗有了自己的打算。就在這個時候,他意外地收到了林老頭的一封來信,信中的內容把他的夢擊了個殘缺不齊。
林老頭在信中告之,婉兒為了子建能及時收到信件夜晚不慎跌入柳子橋,下肢已癱瘓,身體日見憔悴,卻在信中從不提及此事,林老頭與老伴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毅然寫了這封信。
剛硬的歐子建看完來信後,鼻子一酸,那種患難與共的感覺一下子遍布全身。他覺得有義務有必要回一趟柳子橋,安慰一下心愛的姑娘。主意決定後,他毅然辭工,踏上了歸途的列車。歸心似箭,那種迫切的心情如疾飛的馬,早已跑回了夢縈回繞的熟悉的柳子橋。
柳子橋的月色是那麼明朗,清涼的夜風是那麼飄逸,清瘦的婉兒呆呆地注視著如銀的河麵,那種蒼涼的感覺如三九的寒光浸入全身,一種奇怪的念頭在腦海中反複顯現,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如月的臉龐上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