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的母親曾友貞一直隨張文修住在安徽郎溪的張氏園林場內,不幸病倒,病情十分嚴重。張大千與二哥張善子每周輪流趕到郎溪侍奉母親湯藥,延醫救治。曾友貞因患痰濕症,氣血日衰。大千幾兄弟都是有名的孝子,他經常親自照料母親,即使朋友來了也不回避,等他把母親的事情料理好了才出來見客。
母親的病,雖經張氏兄弟的多方精心照料,到處聘請良醫治療,但因為她年紀已大,燈油熬幹,氣散血枯,回天乏力,從此一病不起。一天,曾友貞強打精神將張大千叫到床前,提出自己想看一看一直收藏在張大千處的家傳寶貝《曹娥碑》,死也瞑目了。張大千一聽頭都大了,十分惶恐,隻能告訴母親說在“網師園”,下次帶給母親欣賞。
其實,這卷珍貴的《曹娥碑》早在十多年前已被他在賭場中輸掉了。雖然十分後悔,後來也戒了賭,但也無可奈何。他回到網師園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下次拿什麼去向母親交差。正好葉恭綽前來網師園看張氏兄弟。情急之中,張大千將《曹娥碑》的事跟他說了,並表示將不惜一切代價要將《曹娥碑》買回來。
在張氏兄弟唉聲歎氣中,葉恭綽竟然微微一笑,然後向兄弟倆宣布,《曹娥碑》居然就在他的手中。這一下兄弟倆欣喜若狂,熱淚盈眶。最後,大度慷慨的葉恭綽將《曹娥碑》贈送給了兄弟倆,也算是完璧歸趙。母親曾友貞在臨終之前終於看到了家傳的翰林至寶《曹娥碑》,撫著那卷發黃的書卷,欣慰地笑著,與世長辭。終年75歲,那天是1936年7月4日。
張大千幾兄弟對母親的感情最篤,母親的去世讓他們十分悲痛,每當見到熟悉的景致,都不由得想起母親。在二哥善子的勸說下,為了避免觸景生情,張大千含著悲痛,去北平舉辦了規模宏大的“張大千、於非廠、方介堪書畫篆刻聯展”,並將賣畫所得全部捐給黃河災區的難民。之後,他又先後在北平舉辦了兩次個人展覽,均十分成功。
自1937年開始,日本帝國主義就更加加快了陰謀吞並中國的步伐。這就是“七七事變”,即“盧溝橋事變”,八年抗戰由此拉開序幕。“七七事變”爆發後,張大千從郎溪趕往上海,他是一個人南下的,其夫人、孩子及數十箱大風堂藏畫都在北平,這讓他一想起就心驚肉跳。他趕緊托朋友買到了去北平的票,回家見夫人、孩子都安然無恙,才略為放心一些。
他率領家人住在頤和園聽鸝館。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頤和園中氣氛大不一樣,氣氛異常緊張,人心惶惶。頤和園裏的保安挨家挨戶通知,說日本人在南苑向中國守軍開戰了,接著要炮轟頤和園,要放毒瓦斯,叫大家盡快離開頤和園。當時園裏共住了七十多戶人家,一聽此訊,迅速作鳥獸散。隻有張大千一家和一戶楊姓人家,因為實在無處可去,留在頤和園,生與死,隻好聽天由命。
張大千突然靈機一動,命14歲的兒子張心亮去給在北平開洋行的德國人漢斯·羅伯報信,希望他能援助自己一家人。心亮順利地將信送到了。漢斯·羅伯打著紅十字的旗號,開了兩輛小汽車來頤和園接張大千一家人。可那兩部車一進頤和園,即被園中沒逃走的婦孺老人圍住了。最後張大千決定讓婦孺優先,他家裏也不例外,一開始漢斯不同意,但在張大千的一再要求下,漢斯才勉強同意。夫人楊宛君也反對丈夫不走,不願意帶著三個孩子離開張大千先走,可他拗不過丈夫的強脾氣,隻好淚眼婆娑地上了汽車。
漢斯走後毫無消息。那天清晨,住在頤和園裏的中國人包括張大千被迫到排雲殿集合,“聽候皇軍”的檢查。見張大千長眉濃髯,日本人把他錯認為於右任,張大千沒吭聲,隻是將口袋中的名片拿出來遞給日本軍官。沒想到,日本軍官滿臉媚笑地看著張大千,嘰裏咕嚕說十分景仰張大千,今日得見,不勝榮幸!當張大千總算平安回到聽鸝館自己的住處時,隻見滿屋狼藉,淩亂不堪,收藏的寶貝也不翼而飛,既難受又氣憤:“唉!亡國奴!亡國奴的命運啊,就連自己的性命,都是時時刻刻被攥在別人的手裏,更何況這區區的身外之物呢?”就在第二天,漢斯竟然又帶來了兩部車子,費了很多周折打通關節最後才把張大千等人帶出了頤和園。好不容易回到城內的住處與夫人、孩子團聚,又接到日本憲兵隊的通知,要找張大千“談話”和“調查”。幸好有一位“四川會館”的四川同鄉鄭先生曾去日本留過學,日語說得很流利,願意陪張大千去日本憲兵隊。
一天,日本特務連推帶搡地將張大千“請”到了日本憲兵隊。張大千快人快語,將日本人在頤和園奸淫擄掠的事情經過慷慨陳辭而出,與此同時,那個軍銜很高的日本憲兵軍官一直板著臉聽完,最後將張大千扣押了。張大千這一扣押,沒有半點消息傳出,漢奸報紙《興中報》竟然登載一條所謂的“內幕消息”:為了維護我大日本皇軍的赫赫聲威,著名畫家張大千,因為故意侮辱皇軍,誣蔑敗壞皇軍聲譽,已於昨日被皇軍槍斃!消息傳到楊宛君耳裏,她隨即覺得天旋地轉,但仍心存希冀,希望丈夫有一天會突然回來。畫壇、藝苑的朋友們聽到消息也都悲痛不已。
就在外麵沸沸揚揚傳說張大千已被槍斃的時候,他還被關押在憲兵隊。因為日本人懾於他是蜚聲中外的著名畫家,加上一批朋友的斡旋和活動,張大千在關押期間,可以獨居一室,生活上也還比較優待,最主要的是在他無聊的時候可以寫字作畫。一晃一個月過去了,日本軍官告訴張大千:“你的,可以回去了……”聽著日本軍官生硬的漢語,張大千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後印證了事實的真相後,他不禁一陣狂喜。不過,日本軍官後來說的話卻讓他頓時覺得自己還隻是暫時的“有限的自由”,還有一條“無形的絞索”套在他身後。日本軍官說:“請你務必注意,你現在雖然可以回去了,但絕不允許離開北平,否則後果自負!因為我們隨時,還可能要向你‘請教’!”
從監牢裏出來的張大千,帶著全家又搬到了頤和園聽鸝館的居所。徜徉在頤和園美麗的景致中,張大千鬱悶的心情才稍稍有所好轉。可惜好景不長,日本憲兵隊的一個電話又讓他重墜深淵,生活又徹底被打亂。
1938年的元旦,占領華北的日本侵略軍和漢奸政府的傀儡們,在北平粉墨登場,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活動。為了顯示“皇軍”與民同樂,北平城裏的一些名流,包括張大千也都被強迫前來觀戲。盡管角是名角,戲是好戲,可被迫來觀看的張大千卻非常難受。
張大千強忍著憤懣看完戲,匆匆往家趕,不承想撞到了一個40來歲的日本軍官。原來此君非別人,卻是張大千在日本留學時的鄰居和好朋友和田升一。他同其他被迫從軍的日本人一樣,被日本軍國主義所推行的好戰政策拖進了戰爭的痛苦深淵。
和田升一小心翼翼地對張大千說:“張君,正權呀,咱們倆是老朋友了,我給你講句老實話吧,我作為一個日本的現役軍官,深知道我們那邊的底細。你現在,是個有名望、有身份、有地位的著名畫家了,正是他們要網羅的對象,他們是決不會放過你的!我曉得你是個血性人,又是個倔脾氣,因此在目前的這種情況下,我得要勸你幾句:第一,切莫要明的硬著跟他們頂,免得眼前吃大虧。正如你們中國人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保住自己,才能得到勝利!第二,不管怎樣,無論如何,都千萬不能給我們這邊的人和政府做事,否則你以後洗刷不清!再說那些做漢奸的,別看他們現在都耀武揚威,表麵上很神氣,實際上就連我們對他們也都瞧不起,隻不過是眼前須得暫時利用他們而已!第三,最好的上策,你還是得設法趕快走,快回你的老家去!如果你今後有用得上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的!”
和田還將自己的私人電話號碼寫給了張大千,要他有急事就打電話找他。果然,事情的發展正如和田所說,占領了北平的日本人,他們千方百計要網羅張大千,不但想利用他的名望,還對他“富可敵國”的寶貴收藏垂涎三尺。日本人不但將黃賓虹、張大千等人列為“中日藝術協會”的“發起人”,還要張大千擔任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校長一職。黃賓虹、張大千相約誓死不從。日本人不甘心,仍往張大千頭上套了一個“主任教授”的頭銜,以綁架的手段強迫張大千去藝專上課。
後來,上海竟然盛傳“張大千被皇軍槍斃”,張大千的學生還籌劃了“張大千遺作展”,張大千以此為借口,要回上海辟謠,好不容易得到了日本軍隊發的“一個月”的通行證,輾轉來到了上海。之後馬上去法租界李秋君家與楊宛君及孩子們會合。然後托人替他辦了香港的證件及訂購船票。又托德國朋友漢斯·羅伯幫忙,將他那些國寶級的24箱收藏品悉數運到了李秋君家,他那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來了。
大約在那年的八月,張大千即率領著全家離開上海去了香港。終於擺脫了日本人的魔爪,他的心裏有一種難得的輕鬆和愉悅。經過一段籌備,他在香港舉辦了規模宏大的“張大千先生畫展”。開幕時,旅居香港的著名畫家鮑少遊、餘本等不顧天氣炎熱,都前來捧場。展場被擠得水泄不通,展覽成了港九的一大盛事。觀者紛紛評論道:“俱是筆精墨妙,氣韻生動”、“這些作品,足以證明張大千先生不愧有‘南張北溥’及‘當今中國畫壇皇帝’之稱”、“看了大千先生的這些作品,使我們深深了解到中國美麗江山的博大與可愛,這豈能容別人占了去!”
梁園雖好,卻是他鄉,張大千比任何時候都更思念自己的家鄉——富庶美麗的川蜀大地。他將寶貴收藏安置托運回四川後,就給夫人楊宛君買了機票,自己則坐船去桂林。夫人當時也不知為什麼,一再堅持要同丈夫一道坐船,她實在不願在兵荒馬亂的年頭再與丈夫分開,在她的執意堅持下,沒有搭乘那次航班,幸虧沒坐,後來那架飛機卻遭到日本戰鬥機的攔截和射擊,當即被擊落,全體成員全部遇難。
朋友們在為張大千、楊宛君慶幸的同時也憂心忡忡。張大千更是想立即回川,飛機是不敢再坐了,趕緊買了兩張香港至梧州的頭等艙客票,收拾好行禮,帶著心一和收藏品,來到了廣西的梧州。這次離開香港,直到抗戰勝利,整整十年,張大千才又一次來到香港。
就在張大千到達梧州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廣西省政府主席黃旭初寫來的信,他在信中說,聽說名畫家張大千要經過廣西回四川,非常高興,特來信邀請張先生去桂林一遊。信中還說,名畫家徐悲鴻先生也在桂林,亟盼大千先生能去相見。
張大千大喜過望,因為他素來對桂林山水十分喜愛,又能與好友徐悲鴻相見,何樂而不為?於是他與家人又經過水路跋涉,到達了桂林。這是張大千第二次來桂林。遊了桂林,會了好友後,張大千坐著顛簸不平的老式汽車,沿著迂回、陡峭的盤山公路,穿過貴州,終於回到了當時作為“陪都”的重慶。他終於回到了久別的家鄉。
在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省的中南部腹地,有一座山川秀麗、周遭被一條彎曲如練的沱江嫋嫋婷婷環繞的富庶小城,漢朝時名為漢安,至北周時改名為中江,到了隋朝,為了避隋文帝之父隋國公楊忠的名諱,又改名為內江,此名遂一直沿用至今。內江山川秀麗、風景旖旎,其“山勢崢嶸,起伏棋布,四圍江流,環抱一邑,實百裏之形勝也”。到了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富饒美麗的內江卻遭遇了500年難遇的特大洪水,內江城天昏地暗、人仰馬翻、麵目全非,餓殍陳屍遍地、滿目淒慘蒼涼、民不聊生如世界之末日。
這戶人家男主人叫張忠發,字懷忠,號悲生,生於鹹豐十年(1860),是個老實巴交的“苦作”——以給人挑水、打短工、做雜活謀生。女主人曾友貞,內江縣人,生於鹹豐十一年(1861),性情賢德,相貌端莊,嗜書愛畫,尤擅單線白描,其工筆花卉很有見地,人稱“張畫花”,並為人刺繡畫花貼補家用。在洪水襲擊內江城的那年,張家已經有三男一女和一個童養媳,全家七張嘴,就指著張懷忠做些“苦力”,曾友貞替人繪畫、繡花、做針線的微薄收入過活,日子過得原本捉襟見肘,未曾想遭遇天災,又正值青黃不接之際,張家從此就沒停過鬧饑荒,吃完上頓沒下頓。能幹精明的女主人雖說不乏巧婦之才,卻也因為無米而唉聲歎氣。
而正在這困苦潦倒之際,曾友貞卻身懷六甲,馬上要臨盆了。雖說人生得子本應是件令人慶幸之事,但此時此刻的孩子,在無力養活孩子的父母看來,卻無可奈何地認為是生不逢時,來得不是時候!在這個孩子出生以前,張家已經生了七男一女共八個孩子。但由於貧窮、饑餓和疾病,已先後死了四個,即長子、五子、六子和七子,現存的孩子有老二、老三、老四和唯一的女兒瓊枝。
在那個年代,大戶人家的媳婦,一旦有身孕,都是老媽子、丫鬟圍著團團轉,端茶送水問寒問暖從不間歇,而窮苦人家的孕婦不但不能歇息,還要洗衣做飯,田間野外庶務照做不誤。曾友貞卻要挺著個大肚子,安排好家裏瑣碎事情後,伏案描畫繡花,她想趁自己坐月子之前多做些繡活繪事,多換些銀錢備用。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當頭,來了一個蓬頭垢麵、瘦弱不堪、言談舉止卻又不乏斯文的乞食老頭和一個怯懦、孱弱像豆芽菜的小姑娘,正盯著她碗裏的野菜糊糊和紅薯根使勁吞咽口水,那動作,隻有餓了好幾天的人才會不由自主地發出來。好心的曾友貞最後是自己忍著饑餓,將碗中的糊糊和紅薯根讓給了更為落魄的爺孫倆。與眾多深受洪水之害的災民一樣,老人家裏原先還頗有一些資產,洪水不但衝走了他的大半家產,還把他的老伴也衝得無影無蹤,緊接著瘟疫暴發,兒子、兒媳相繼死於非命,最後弄個家破人亡,而今又遭旱災,莊稼全部枯死,顆粒無收,爺孫倆隻好沿途乞討,自此風餐露宿、受盡唾棄,野狗、毒蟲也肆意侵擾,真正是生不如死。
曾友貞的施舍之恩,老人無以相報,好在他曾對鬼穀之法和麻衣相術有所研究,就一心一意地為曾友貞算起命來。他先是為她看相,然後又問了她的生辰八字,接著就掐指算了起來,最後猛拍大腿說:“恭喜恭喜,你可真是一個好命啊!你的命相顯示,雖然你以前和目前命運不濟,尚還有一番磨難,但馬上就會有轉機,而且是芝麻開花—節節高,甘蔗越吃越甜,日後必大富大貴,有一品誥命夫人的福分!”
曾友貞聽了更是高興,趕緊向老人還禮,一邊笑容滿麵地說:借先生吉言,能保佑我母子平安、生活富足就心滿意足了,哪裏敢奢望什麼一品大員和誥命夫人呀……算命的走後,曾友貞還沉浸在算命老人的預言裏,滿心歡喜。突然,肚子裏的孩子動得十分厲害,折騰得曾友貞直冒虛汗,加上剛才準備吃的東西都讓給了爺孫倆,這會兒更是虛弱疲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先是洪水泛濫的淒慘情景,然後突然到了一片如人間仙境般的山穀:陽光璀璨、花木葳蕤、鳥鳴清脆、瀑布飛流如練、山穀蒼翠蔥鬱,十分旖旎迷人。曾友貞先是盡情欣賞自然美景,然後又興高采烈地采摘野果充饑,喝著清冽爽口的山泉水。正在這時,一位鶴發童顏的白胡子老人在她身後發出了爽朗的笑聲,隻見老人仙風道骨,氣質超凡絕俗,他和藹地對曾友貞說:“哈哈,不用再摘果子了,你叫曾友貞,對吧?”曾友貞非常奇怪,老人還將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圓盤送給了她,並囑咐她千萬別摔碎了。曾友貞仔細地看了看圓盤,竟然發現上麵有一隻非常乖巧可愛、伶俐聰慧的小黑猿,而且小黑猿回望曾友貞的神色也顯得十分溫柔親切,讓她怦然心動而愛憐不已。
白胡子老人朗聲對曾友貞說:“哈哈哈,好了,你把它帶回去慢慢看吧,要看多久都行。現在,老夫要將這隻黑猿交給你了,你把它帶回去後,要善加照顧,小心撫養,它定會給你帶來好運的。隻是要記住,此物有二忌:一畏葷腥,二懼月亮。望切記!”老人的話音剛落,大圓盤中的小黑猿已經動彈起來,並且突然抱住曾友貞的脖子,用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上麵親熱地廝磨,還撒嬌地叫著“媽,媽,阿媽……”
直到丈夫張懷忠帶著做工的孩子們回家,曾友貞才從夢中醒來,她十分納悶於剛才的夢境,聯想到算命老人所說的話,也還是無法將剛才的夢解釋清楚,於是就將老人算命所說的話和剛才的夢一五一十地說給家人聽,家人聽了很是歡喜雀躍,雖然對老人說的話還是半信半疑,但一種對於美好未來的希望卻樸素地閃現出來。在那個充滿災荒、饑餓、貧窮的年代,別說一品大員、一品誥命,哪怕一個小小的芝麻官,都會為家庭帶來極大榮耀和財富,更何況張家即將降生的孩子被算命老人預示為大富大貴、位及人臣,福祿榮壽都占全,還是神仙(張氏全家質樸地認為白胡子老人即是神仙的化身)托夢送來的,所以,全家上下對於這個在饑荒年饉降生,原本認為來得不是時候的孩子,充滿了一種莫名的企盼和希望。
到底張懷忠多讀了一些詩書,很有見地地說:“你們媽媽做的這個夢,到底是好是壞,是禍是福,有什麼預兆,我們都無從知道。不過,管他是神仙托夢也好,黑猿轉胎也好,也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們張家的孩子,這就行了,隻要能夠順利地生下來,我就謝天謝地了。至於娃娃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那就看他自己的運氣和造化了。當然,我這個當老子的,也巴不得孩子們個個都能成才,能出人頭地,也巴不得我們家能出個文曲星,更巴不得你們媽媽的夢能兌現。但是,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夢畢竟是夢。眼下,不要指望這個尚沒出生的娃娃能給我們張家帶來多少運氣,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再無災無病地長大,以後的命不要像我這樣苦,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多謝天主保佑了。”接著又對幾個孩子說:“你們幾個一定要記住,你們媽媽算命和做夢的事,都切莫張揚出去,免得外頭亂說,給家裏惹禍,兵荒馬亂的年頭,凶險得很啦。”
話未說完,曾友貞肚子疼痛難忍,張懷忠慌忙命二兒子張善子去請接生婆王大媽。不一會兒,王大媽風風火火地向張懷忠道喜道:“恭喜你,張大伯,你又添了一個小少爺!多虧菩薩保佑,一切順利,大小平安,你老真是好福氣呀!聽你屋裏頭的說,昨天你剛滿四十大壽,今朝又喜得貴子,真是雙喜臨門喲!今後你老還不知道會是怎樣個享福呢!哈哈!哎呀,你們還不趕緊去屋裏瞧瞧你們的新小少爺呀!哈哈!”
張懷忠絞盡腦汁給孩子取名為張正權。張家老祖宗規定的輩分班次是“福、佑、德、鎮、應、用、朝、忠”八個字,張懷忠即“忠”字輩。除了這八個字,還有很多,可惜,在張懷忠小時候家裏失火燒掉了,精通文墨的張懷忠自己擬了二十個字,即“正心先誠意,國治本家齊;溫良恭儉讓,子孫永保之。”
“張正權”即是“正”字輩,而關於這個“權”字的解釋,張懷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權者,即權力、權利、權柄、權貴、權門、權家等等之謂也,‘正權’者,即政權也!總而言之,我希望娃兒福大命大造化大,將來長大了能去當官,掌掌印信,也好耀祖揚宗,光輝門庭。”過一會兒他又說:“這‘權’字的含義,還有權略、權謀、權智、權機、權術、權變、權奇、權數等等,寓意著大智大勇、智謀超群、聰明機智、靈巧多變、膽識過人。我希望娃兒長大了自己有主心骨,不受別人的欺負和遭人暗算。太老實了不行,老實人總是吃虧。我看這娃兒呀,長大了不管能不能出人頭地,都離不開謀略智慧。”
向來沉默寡言的張懷忠,在給孩子取名字時卻絲毫不含糊,而且說出這樣一段長篇大論,讓家人著實吃驚,也看出他的拳拳愛子之心。另外,他又告訴家人:“權‘還有幾種解釋,一者,權即黃色的黃也,《爾雅·釋草》內稱:’權,黃華也。‘《釋草》亦解:’權,黃英也。故凡色黃者,皆可謂之權。咱們家雖然信了洋教,可咱們畢竟是炎黃子孫,仍是黃皮膚的中國人,我要孩子記住這一點,以後不管啥子時候,走到哪兒都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其次,黃英者,即菊花中的俊傑。菊花盡管出自民間,門第不高,但風骨清雅、傲然淩霜、蘭心蕙質。因此希望孩子能像菊花那樣,雖然出身寒門,仍能裝點江山、香溢四海,迎風不低頭,淩霜不懼,做一個人中君子,花中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