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 《頤》:天意與人意之間(1 / 3)

頤(震下艮上)

頤:貞吉。觀頤,自求口實。

頤:占問吉。觀察人的麵部表情所代表的意見,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依據。

初九: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凶。

初九:舍棄你的靈龜,隻看我鼓起的腮部所代表的意見,凶。

六二:顛頤,拂經於丘頤,征凶。

六二:鼓起腮部,並用絲帕揩拭,(表示)行動凶險。

六三:拂頤,貞凶。十年勿用,無攸利。

六三:揩拭腮部,占問凶險。十年之內不能用事,沒有什麼好處。

六四:顛頤,吉。虎視耽耽,其欲逐逐,無咎。

六四:鼓起腮部,吉。像老虎看東西一樣專注,表現出迫切的願望,沒有過錯。

六五:拂經,居貞吉,不可涉大川。

六五:用絲帕揩拭,安居不動占問吉,不可做大事、難事。

上九:由頤,厲,吉,利涉大川。

上九:依據人的麵部表情代表的意見行事,有麻煩,但最終吉,利於做大事、難事。

一提到《易經》,很多人就會將其與巫術、占卜、算命等扯在一起。不錯,從本質上說,《易經》的確是巫文化的產物,在曆史上也的確被用以占卜、算命。但《易經》本身是否像我們認為的那樣迷信,對占卜又持一種什麼態度?讀了《頤》卦以後,你會有不同的認識。

頤:貞吉。觀頤,自求口實。

頤:占問吉。觀察人的麵部表情所代表的意見,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依據。

頤,是口、頷、頜幾部分的通稱。“頷”就是下巴,古代稱為“輔”;“頜”即構成口腔上部和下部的骨頭和肌肉組織,古代稱為“車”。綜之,“頤”指口腔、麵部。

在解釋全卦之前,我們首先要多費點時間弄清“觀頤,自求口實”的意思,因為這牽扯到對全卦的理解。關於“口實”,大部分注家都解為“口中食物”,並由此圍繞飲食、頤養等來解釋全卦,這與《頤》卦主旨不協。

實,《說文》解釋說:“富也。從宀從貫。貫,貨貝也。”依許慎的解釋,“實”是貨貝充滿房屋的意思。引申之,凡是事物充盈於一定的空間都可以稱為“實”。口腔內有一定的空間,食物充塞於其中固然可以稱之為“口實”,但如果因此反過來把“口實”一律解為“口中食物”則是錯誤的,因為能夠充盈於口腔的東西不僅僅是食物。口腔除了飲食的功能以外,還有言語的功能,如《頤·象》中說“《頤》,君子以慎言語,節飲食”。言語是從口腔中發出的,靠口腔組織器官之間的相互作用而生成,在生成過程中也占據了口腔中的空間,因此也可以稱為“口實”。言為心聲,是判斷講話人內在思想感情的重要依據,如《周易·係辭》中說“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遊,失其守者其辭屈”,都是以言辭作為判斷人的心理活動、思想品質的依據。因此“口實”又引申出依據、借口等義。例如商湯原來是夏桀的臣子,因為夏桀暴虐無道,所以商湯推翻了夏桀,把他流放到南巢,自己取而代之。盡管夏桀暴虐無道,但商湯的做法畢竟是以下反上、以臣反君,所以有些心虛,說“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這個“口實”就是依據、借口的意思,是說商湯擔心後來的人也效仿他的做法,以他的做法為借口,也以下反上、以臣反君,把他推翻。

在眾多的解釋中,有個別注家注意到了頤、口的言語功用,並從這一角度對《頤》卦解釋,如清人姚配中《周易姚氏學》解釋《頤》初九爻辭說:“舍爾靈龜,謂舍爾靈龜而不卜。朵,動也。觀我朵頤,謂觀人動頰而談。人遇有疑事,不用龜以卜,而聽人之口談,是凶矣。”相對於諸多從飲食角度的解釋來說,這種解釋比較切近《頤》卦本義。但認為“動頰”就是“口談”也不對。人講話的時候固然離不開口腔、麵部的活動,但口腔、麵部的活動卻並不都意味著在講話,因為語言又有有聲語言、無聲語言之分。口腔、麵部活動本身就是一種無聲語言,或者說是肢體語言、動作語言,同樣可以傳達人們的思想感情和意見,因此後世有“頤令”“頤指”“目指氣使”“頤指氣使”等語。

綜上,卦辭“觀頤,自求口實”就是說觀察人的麵部表情、動作所傳達的思想、意見,為自己的行為尋找依據、借口。

那麼,為什麼又要把觀察、聽取人麵部活動所傳達的意見說成是“自求口實”——自找依據、借口呢?這又要從商周之際人們的思想變化以及對龜卜態度的轉變說起。

曆史上,殷人、周人都信奉天命、從事龜卜,但在對待天命、龜卜的態度上卻不完全相同。從總體上來說,殷人是比較迷信天命、信奉龜卜的,無論大事小事,諸如風雨的有無、旬夕的安否、出入的吉凶、疾病的輕重、年歲的豐歉、戰爭的勝負等,幾乎無事不卜,無時不卜,好像他們是完全按照天命、神意行事。而周人原來並不用龜卜,後來雖然使用龜卜,但從一開始就別有用心,而不像商人那樣虔誠、迷信。在周人那裏,龜卜充其量隻是驗證人意的一種手段,如李大用《周易新探》中指出,周人“其始不用龜卜,使用龜卜是從殷人那裏學來的”,“之所以學習殷人,一方麵是利用‘寶龜’的神秘性,統一周人意誌,堅定信心,為自己的行動提供‘天意’依據;一方麵是因殷人迷信,乃假手占卜,玩弄玄虛,麻痹殷人,為興周滅商製造輿論”。隨著人類理性意識的覺醒,商、周的一些開明之士如伊尹、薑尚等人,進一步認識到天命不可信,表現在卜筮的態度上,往往是卜筮結果合乎己意,則依卜筮結果行事;卜筮結果不合己意,則置卜筮結果於不顧,完全依據人自身的思想、意願行事。如《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周武王伐紂時,按慣例進行卜筮,但結果是“大凶”。文武百官因此猶豫不決,這時薑太公上前把龜殼、蓍草從神案上一把掃下,說:“這些枯骨死草怎麼能知道吉凶!”商亡周興的事實,更加使周人自身認識到天命無常、天命不可信,因而也更加注重人自身品德的修養,更加相信人自身的判斷能力。盡管如此,周人仍然沒有完全擺脫天命的影響,也仍然繼續有意利用天命說在人們尤其是在殷商遺民思想中的影響為其統治服務,對此郭沫若先生《中國史稿》早就說過:“從周初的一些材料來看,凡是尊崇天的話,都是對著商人及其舊屬方國部落說的;而懷疑天的話,則是向著周人自己說的。……從這裏表明,周人繼承商人關於天的思想,隻是政策上的繼承,是把宗教思想當做一種愚民的工具。自己盡管知道它不那麼可信,但用來統治素來信仰它的商人,卻有很大的方便。”因此周人也沒有馬上拋棄卜筮,而是繼續利用卜筮為達到其政治目的服務。例如,《周書·洛誥》中記載,周公旦為了達到遷殷頑民於洛邑的目的,裝模作樣地進行龜卜,卜來卜去,就是周人預設的地點洛邑最合適。又如,《周書》中的《洪範》篇相傳是箕子傳給周武王的治國大法,其中載“稽疑”之法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