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把於若華帶到另一個病房外,停下。隔著窗子,於若華看見病房最裏麵的一張床上,躺著一個格外瘦弱的女孩兒,麵色蒼白,被子下的身體單薄得像是紙做的。一個農村婦女坐女孩兒身邊,正給她喂東西吃。女孩兒很虛弱,喂一口東西卻會流出一半,那個婦女就用勺子把流出來的部分接住,再耐心地重喂一次。
陳莉小聲地給予若華講女孩兒家的故事。
“這個女孩兒今年六歲,去年得了白血病。為給她治病,家裏能賣的都賣光了。她還有個弟弟,三歲,我見過,活潑可愛又健康。可是前陣子,哥哥被媽媽送人了。”
“為什麼?”
“我也這麼問她。她沒多少文化,說不了什麼漂亮話。她跟我說,我把兒子送人,兒子會傷心一陣子,長大就好了。可要是不把他送人,我就沒錢救女兒,等女兒死了,我看著兒子,心裏會後悔一輩子……”
於若華的腦袋裏“嗡”地一下,亂哄哄的全是聲音。她呆呆地看著病房裏那個農婦。在生活的蹂躪下,農婦的容顏十分蒼老。她終於完成了漫長的喂飯任務,仔細地幫女兒擦幹淨嘴角,端著空碗走出病房。經過陳莉身邊時,她憨厚地對陳莉笑笑,那笑容雖然淒涼,卻透出股鎮定和堅強。
陳莉看著發呆的於若華,輕聲問:“若華,你真的想後悔一輩子?”
這句話似乎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改變了於若華的決心。於若華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自己腹部,默默地想了好一會兒,抬頭看著陳莉。
“陳莉,陪我一起去醫院吧。”於若華低聲說,“我有點兒……害怕。”
在陳莉的陪伴下,於若華做了人流手術。那個還沒來得及見麵的孩子,就這樣永遠地離去了。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陳莉叫了一輛出租車送於若華。出租車穿過華燈初上的城市,帶於若華回家。於若華一直默默地看著窗外。五光十色的燈火,被黑夜映襯得更加明亮,有種令人絕望的燦爛。
於若華的手機響了,她看看號碼,有一絲畏懼。陳莉馬上就看出來了。
“邱英傑?”
“嗯。”
“接吧。”陳莉說,“遲早得告訴他。”
於若華心裏很難過,雖然這是她自己深思熟慮的決定,但還是無法不內疚,尤其是在即將麵對邱英傑的時候。
“真怕傷了他的心。”
“傷他心的不是你,是生活。”
陳莉說完,伸過手去,緊緊握住於若華的手,兩人手都一樣的冰涼。
正如於若華的預料,當她回到家把那件事告訴邱英傑後,邱英傑以為她在開玩笑。
“別逗了,”邱英傑笑著說,“你不是最迷信的麼?拿這事兒開玩笑,小心遭報應。”
於若華不得不硬著頭皮,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我把孩子做掉了。”
於若華的臉色太難看了,這使邱英傑相信,她說的是實話。邱英傑瞪大眼睛看著於若華,半天沒說話。於若華不敢抬頭看他。
“我知道這麼做會傷你心,可我實在……實在不能放棄月亮。咱們的精力有限,就算有爺爺幫忙,再照顧一個孩子,肯定會很忙亂,到時候哪怕還想找月亮,隻怕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而且我老是想,月亮……”
於若華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解釋,邱英傑忽然打斷了她。
“什麼時候做的?”
“……下午。”
“你身體怎麼樣?”
邱英傑的聲音太冷靜了,冷靜得令人心底發寒。於若華非常不安。
“英傑,你想罵我就罵吧,我知道你……”
“我問你身體怎麼樣!”
“……還好。”
“別碰冷水。早點兒上床休息。”
“英傑……”
“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先睡吧。”
說完邱英傑看也不看於若華一眼,離開了家。夜很深了,邱英傑都沒回來。於若華每次打他手機,總是提示關機。於若華一直坐在沙發上等邱英傑回家。她剛做完手術,又困又累又虛弱,不知不覺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於若華驚醒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床毯子。她急忙起身,滿屋子找邱英傑,家裏卻隻有她一個。後來她聞到雞湯的香味,到廚房一看,文火煲裏煨著一鍋雞湯,已經煨出了黃燦燦的一層油。灶台上用碗壓著一張字條,是邱英傑寫的,簡單的幾個字。
我去找月亮。你好好休息,別忘了喝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