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 3)

作為將軍的兒子,瑾襄自幼隻喜歡兩樣東西:一是打仗,二是媚媛。其實歸根到底他隻喜歡媚媛,但媚媛是個生性高傲毒辣的美人兒,瞧不起任何人,隻有在瑾襄向她展示各種新鮮古怪的珍玩時才肯跟他說說話,而一切新鮮古怪的珍玩隻有在打了勝仗後才能從潰敗的敵方掠來,所以瑾襄天天盼著打仗,打勝仗,而且是要大勝仗——這樣王宮總管就有可能在某個傍晚時分來向將軍表示祝賀,因為是以私人身份來的,說不定就會把養女媚媛帶在身邊。

王宮總管是個老太監,長得白白淨淨,說話柔聲細氣,而且滿麵慈愛的微笑。第一次見麵時他拉著瑾襄的手,對將軍讚美不停,開口閉口都是“咱們的孩子”如何如何,聽得瑾襄十分納悶,偏著頭稀奇地瞅著那光溜溜的下巴和香噴噴的臉,心想這人分明不是自己的娘,什麼時候自己就成他的孩子了?

瑾襄瞅著王宮總管,媚媛就在王宮總管的背後瞅著瑾襄。她穿著粉色的小襖,粉色的褲子,金絲繡花的蔥綠色緞麵鞋,皮膚雪白,眼睛是碧綠的,有著狹長的金黃色的瞳孔,怎麼看怎麼像貓。其實她是蛇蠍,像蛇一樣會纏人,像蠍子一樣碰不得,但瑾襄當時不知道,隻覺得她美麗可愛,而且貓一般嫵媚活潑、神秘莫測。於是他興高采烈地帶媚媛去池塘邊,要帶她看打勝仗後剛得來的人魚。

“人魚唱歌可好聽了。”瑾襄說,用一根細竹枝啪啪地抽打著水麵,帶起閃爍的白色的水花,漣漪蕩漾,水下巨大的影子不安遊動起來,遊到遠處才露出了上半身,是美麗的少女的模樣,頭發裏點綴著珍珠,脖子上戴著沉甸甸的鑄滿花紋的純金項圈,純金的鏈條將這金項圈連在假山頂端的巨石上。

“假的!”媚媛斷然截口道,“她們都是啞巴!”

瑾襄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因為他也隻是聽說人魚唱歌動聽,從來沒有親耳聽見過真實的歌聲,而且家裏這條人魚確實也從來沒有唱過歌。他想了想,又說:“他們說,趁人魚活著的時候把她的眼睛挖下來,那眼珠就會變成寶珠,比翡翠珠黃金珠都珍貴。”

“假的!”媚媛又蔑視地說,“不過是死魚眼睛,什麼寶珠!”

瑾襄有點兒臉紅,也有點兒生氣,於是悶聲不響。但是過了片刻他又自言自語道:“把人魚的皮活剝下來做成衣服穿,到水裏自然就會遊泳……”

“假的!”媚媛放聲嘲笑起來,“不信你試試,保管淹死你!”

“那你想吃人魚肉嗎?”瑾襄不好意思地小聲問,“他們說很好吃,吃了還能長生不老。”

“假的!”媚媛脫下小巧精製的鞋襪,把兩隻雪白的小腳放進水裏,一上一下地拍著。“我才不信呢。”她驕傲地說,“我也不想長生不老。”

遠處的黃金鎖鏈嘩啦嘩啦響,人魚沉入水中了,水麵的漣漪漸漸平靜,金色夕陽的光斑跳躍著融為一團。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瑾襄喪氣地問。

“因為我試過呀。”媚媛無動於衷地回答,“我用針紮,用刀割,用烙鐵燙,一片一片地撕下她們的鱗,但是她們都不會發出聲音。我挖了她們的眼睛放在盤子裏,什麼破眼珠子!一點兒變化也沒有,還招了好多蒼蠅,生了蟲。我剝了她們的皮做成衣服穿,可我還是沉到水裏去了,還著涼傷風了……不過我沒吃她們的肉,因為我不喜歡吃魚。但我爹吃了,說味道還不如小羊羔肉香呢。”

“你家也有人魚?”瑾襄驚奇地問,他一直以為隻有自己家裏才會有這樣的稀罕物。

“有,好幾條,不過現在沒了。”媚媛說,“我把她們的尾巴劈開,想看她們會不會長出腿來,結果都死了。”

瑾襄半張著嘴,絕望地看著媚媛——好幾條!好幾條!一條都難得!她居然有好幾條!然後他沉下眼去看媚媛的腳,覺得那一定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腳,因為這腳的主人有好幾條人魚,卻一點兒也不珍惜,所以她無與倫比。他想怎麼樣才能討她的歡心呢?

“你看什麼看?”媚媛側著臉,冷冷地嗬斥。

瑾襄有些羞愧地轉過了臉,心想她生氣了,卻聽媚媛說:“親我一下。”瑾襄嚇了一大跳,再轉過臉來怔怔地看媚媛,卻見媚媛把右腳從水裏舉了起來。

瑾襄氣得滿臉通紅,對媚媛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媚媛還是側著臉,冷冷地說:“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瑾襄想了想,見左右沒什麼人,便硬邦邦地彎下腰,很不高興地用嘴唇在那濕淋淋的雪白皮膚上飛快一觸,沒感覺出冷熱,也沒有什麼氣味。

媚媛咯咯笑了,把嘴唇湊在瑾襄耳邊,小聲道:“其實人魚的眼睛可以變成寶珠,但一定要月圓之夜出生的人魚,而且不能用刀挖。要把她們倒吊著,過四五天後,她們的臉就腫了,眼睛就鼓起來了。然後在月圓之夜,用一個黃金的小圓筒罩在她們的眼睛上,輕輕一彈,眼珠子就會自己蹦出來。這時候要用盛滿新鮮露水的碧玉碗接住,在月光下放一夜,那眼珠子就會變成像小月亮一樣漂亮的寶珠。”

瑾襄倒吸了一口氣,目瞪口呆地問:“真的麼?”

“呐,這個就是。”媚媛偏著頭,把耳環上圓溜溜的大珠子亮給瑾襄看。那珠子半透明,果真像月亮一般散發著銀白的虹輝,細細看去,又有一線深藍或淺碧的光芒閃爍不已。

瑾襄緊迫地盯著媚媛的耳際,試探著伸出手。媚媛很大方,偏著頭不動,讓他摸了摸耳環上的寶珠。瑾襄覺得指尖忽冷忽熱,好像觸上了流動的月光、露水和沁滿花香的夜風,又像是摸到了凝固的血塊。他覺得一陣心慌,頭皮麻酥酥地發癢,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眼兒。他難過極了,因為在這個美麗的小姑娘麵前一絲上風都沒占著,所以他起了非常壞的惡毒念頭,想要狠狠地欺負她一下,比如打她一下,或者咬她一口,總之要讓她受委屈地大哭,這樣男子漢的顏麵就搶回來了。於是瑾襄忽然用手捧著媚媛的臉,再次飛快地親了她一下。他的本意是親她的麵頰,不過因為慌亂失去了準頭,他的嘴有那麼一點點覆在了媚媛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