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中篇小說《沒有語言的生活》未曾發表之前,我一直把我的短篇小說《商品》當作我的代表作。這種認為,也許是我的自欺。但是不管怎樣,我確實喜歡它。這篇被南帆先生稱為先鋒小說的小說,從原料與工具、生產和作品、產品及廣告都是我自己的,是“一條龍”式的寫作。也正如南帆先生所言,先鋒在九十年代已生不逢時。它除了被《小說月報》選載,被南帆先生收進一本集子之外,再沒有什麼影響。
凡是八十年代後期九十年代初期癡迷文學的人,我想總是或多或少地對先鋒小說頂禮膜拜。那時我們剛走出校園,剛剛擺脫教科書,剛剛可以自己選擇讀物。看到如此美麗的“先鋒”,我們當然會驚訝不已,突然覺得幾十年來所受的教育實在有限。有許多優秀的讀本進不了教科書,是讀書人的一大損失。於是我撇開教科書開列的名單,專讀一些過去我不曾聽說的著作,從中得到不少益處。我開始以創新和不守規矩為樂趣。這種精神一直堅持到現在,隻是我做得更隱蔽些,更能讓人們接受一些。《商品》的出籠使我有了一種從來沒有的愉快心情。我認為這樣的寫法以及構思,絕對是自己的創造。
廣東省青年文院招聘我不久,我開始寫《沒有語言的生活》。那時我二十九歲,是招聘作家裏最年輕的一位。但是我清醒地認識到,年輕是沒有多少用處的,許多作家在比這個年齡更年輕的時候,已經寫出了代表作。而我卻還是一個混混。我想我應該寫一個好一點兒的作品了。於是我遵照鬼子的教導,開始咬牙切齒地寫作,每天寫一千來字。反正不用上班,所以我寫得比較從容。我比較滿意的是,我把瞎子、聾子和啞巴放到一塊來寫,他們是三個人,也像是一個人。他們中的某種類型已經被別的作家寫過,但合三為一,卻還沒有。把他們三個人組合起來,無論是故事或者小說的意蘊,都變得複雜而有趣了。麵對三個無法交流的人,我盡量用最樸素的語言,也力求用詞準確。於是我這樣寫道:
到了秋天,那些巴掌大的樹葉從樹上飄落,它們像人的手掌拍向大地,鄉村到處都是劈劈啪啪的拍打聲。無數的手掌貼在地麵,它們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要等到第二年春天,樹枝上才長出新的手掌。王家寬想樹葉落了明年還會長,我的耳朵割了卻不會再長出來。
小說寫完之後,我投給《收獲》雜誌的鍾紅明編輯,不久便接到她的電話。她說李小林同誌認為,這個小說比我以前的小說寫得好。隻是結尾處要略作修改。我覺得結尾的這一改,確實比原來的好多了。這個小說在《收獲》一擱就是一年,也許這一擱,就擱出了我的運氣。1996年第一期,《收獲》才發表它。這時我已經三十歲,我想起一首歌曲:“三十以後才明白,要來的早晚會來;三十以後才明白,要愛的盡管去愛。”
這個小說發表不久,田瑛兄打電話告訴我說,這是一個好東西。李敬澤先生看過之後,極力向《小說選刊》推薦,幸得馮敏兄的厚愛,使這個小說在複刊不久的《小說選刊》上露麵。小說因此而被更多的人知道和閱讀。如果《收獲》當初不把此稿壓上一年,也就沒有被選載的機會,也就不可能獲得《小說選刊》1996年優秀作品獎。聽說它還獲得了另一個獎,隻是聽說,沒有正式公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十分感謝曾經支持過這個小說的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們,是他們給了我榮譽,給了我更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