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田湘(1 / 2)

十年前,田湘從柳州調到南寧工作。那時,他已經不寫詩了。一個大學時的文學社長,一個曾經把詩歌當作枕頭的人,說不寫就不寫了,就像別人戒酒戒煙,所不同的是他的這個“戒”無需毅力。

一天晚上,同學聚會聊天,田湘當場背誦《再別康橋》,老實說,在座的都背不全,而田湘卻倒背如流,簡直是在叫板各位的記憶。當激情從他的手勢裏淡出,我說你能背一首你自己寫的詩嗎?他一愣,試圖背一首,但每首都隻能背一兩句,於是搖搖頭,說背不得了。我說一個寫詩的如果隻能背別人的詩,那他就不是合格的詩人。

他被我的這句嗆得幾近流鼻血,眼神裏分明有“不服氣”。幾天後的深夜,正在熟睡的我忽然聽到手機“叮”地一響,打開短信,原來是他發來的新詩。看看時間,都淩晨三點了,他還在寫,難道是要向我證明他的勤奮嗎?後來我才曉得,好多朋友都在這個深夜被他的詩歌驚醒。有幾個失眠者叫苦不迭,暗示我提醒他最好別在深夜裏發表詩歌。但是我忍住沒告訴他,直到寫這篇文章之前我都沒告訴他,生怕一“告訴”就打擊了他好不容易複活的詩情。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白天根本沒時間寫詩,恐怕連想都沒時間想,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腦袋才能騰空,心門才能虛掩,靈感才會偷偷地鑽入。為保護他的詩興,我不得不犧牲朋友們的睡眠。

必須承認,他是個精力充沛的人,一旦開寫,靈感便如滔滔江河,想摁都摁不住。三天兩頭我的手機裏就會收到他的新詩。中秋節寫月亮,情人節寫愛情,散步寫花草,坐火車寫窗外風景,同學聚會寫校花,工作時候寫警察,抬頭寫白雲,低頭寫螞蟻……那個時期,我基本上是從他的新詩裏了解他的行蹤,記起某些忽略的節日。讀他的新詩,才強烈地意識到在他壯實的身材裏,原來還包裹著如此敏銳的觸覺,看見的都可入詩,聽到的均可成句。我以為寫詩需要選材,需要認真思考之後才能下筆,所以,每次寫詩我都覺得是一件人生大事,有時半年才整出一首。卻不想,這麼重的力氣活在他這裏竟是信手拈來,就像不挑食,胃口好極了。我擔心他的牙,更擔心他的胃。他竟然把那麼多雜亂粗糙的材料加工成詩,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消化。為此,我跟他探討。他說當前的主要任務是多寫,隻有多寫,才能寫好。

馬不停蹄地寫著,直到有一天,他寫出了這樣的詩句:

隻剩下一彎鐮刀了

要割掉誰的疼痛(引自《瘦月》);

我就這樣靜靜地走在你的城邊

懷念那片幹淨的田園(引自《城邊》)

我的眼睛一亮,甚至質疑這是田湘的詩嗎?再看,確實是他發來的。於是,回了一個“好!”也許,我是他詩歌最殘酷的裁判,有時殘酷得都可能破壞友誼。當他的短詩被粉絲們或者官員們當作中秋節的祝福,或情人節的禮物紛紛轉發的時候,我並沒有點讚。因為,那些詩有點“汪國真”,有點心靈雞湯,有點似曾相識。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給他的詩歌提意見。提完他就改,改完我再提。往往一稿比一稿好,當然也有改死的,原因是這個材料根本不能寫詩,但他不服氣,非得改十遍八遍才肯“退市”。其實,每一次在給他的詩歌提意見時,我不是沒考慮過他的身份、年齡和脾氣,但他從來沒有因為這些意見而麵肌僵硬,這是友誼得以維持的原因。在工作、交友和處世方麵,大都是他給我有益的建議,而我能給他意見的僅剩詩歌。他在詩歌方麵的謙虛程度,遠遠超過別的謙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