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滾出去,再也別回來了!你吃我的用我的還不聽我的,我要你這樣的兒子有什麼用?——我十幾歲的時候,父親四十多歲,他總這樣對我說。我們的關係一度在崩潰邊緣,如果不是母親夾在中間勸慰,父親可能早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了。
父親會這樣對我也不奇怪,我從年級前十名的成績跌到年級倒數第二,還打架、逃課,導致他被叫到學校,為我跟老師求情,他對我從滿懷信心到失望透底。如果我們換個位置,我有一個像我這樣叛逆的兒子,我也會暴跳如雷的。
“有空就回來看看吧,看一次就少一次,打個電話也行,你媽很想你。”我到了二十多歲,明顯感到父親老了。他說話再也不聲嘶力竭,他表達的方式也開始變得含蓄。他知道我一下子沒有辦法接受他的改變,就總是拿我媽做借口,勸我常回家看看。
父親火爆的性子遺傳自我的太爺爺——他是個土匪頭子,在戰亂年代燒殺搶掠,我的幾個姨奶奶都是他的兄弟跟他一起搶來的。雖然後來他在戰亂中被打死,他的兄弟也都去了台灣,可是血脈相承,我的爺爺我的爸爸都遺傳了他的性子,說一不二,言出必行。
父親非常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這句話,經常打我哥哥,示範給我和姐姐看,每次都把我們嚇得夠嗆,卻從不對我和我姐動手。
我不能接受他的教育方式,從十四歲就開始離家出走、退學,非常叛逆。我叛逆的根源倒不是要成為什麼優秀的人,不是實現什麼遠大的夢想,隻是想證明自己不按照父親的安排生活,也可以過得很好。十二年裏,我隻有過年才會回去待幾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外麵。十二年過去,我還是沒有過上我想過的生活,父親的生活也離我越來越遠。這時候我突然發現,聽父親的話,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也並沒有什麼不好。
曆史長河會洗掉一切,不管做什麼,成為什麼,最終都會化為烏有。隻有現在這一世才屬於我。就像他說的,見一麵就少一麵,雖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有爭執,可是我最近回家的次數明顯增多了。他變老了,我也長大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我開始明白,我不應該無條件地要求父親對我好,寵愛我,信任我,支持我,雖然他在我心裏是大山一般的存在。可是當他老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他也隻是一個男人,一個要為父母、妻子和三個孩子奔走勞累的男人。他也需要寵愛、信任、支持,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當我們不再僅僅是父與子,當我們變成一個男人和另外一個男人,當我們可以平等對話,可以像朋友一樣和平相處的時候,我開始理解他,他也開始寬容我。
我離家十二年,堅信自己能靠寫作闖出一片天地。十二年過去,一向支持我的母親都開始不再對我抱有希望,開始讓我考慮結婚、生子,做一個普通人。我自己也變得不那麼自信,覺得也許一開始的選擇就是錯的。這時反而是一向對我冷言冷語的父親開始支持我。他說:“既然已經堅持這麼久了,就再堅持兩年看看吧!你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跟我跟你爺爺一樣,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甚至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也要把牆撞破的。這時候你要是放棄了,你一輩子都會不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