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備那年,赤峰市的街道下麵(柏油與水泥路麵除外)修了防空洞,防蘇修在天上丟炸彈。街道——這是我的上學之路——十分壯觀,我甚至想說感動。街們,變成4米深的壕溝。溝沒什麼可感動的,掘溝的黃土積成高山(對小孩這就算高山了)蜿蜒起伏,讓人感到換了一個地方。
多好啊,它們比房子還高。上學,我們在山頂山腰行軍。走一會兒,站定,掐腰遠眺赤峰的大好河山——掐腰是為了更像八路軍。有人說,八路軍掐腰是虎口向下,拇指在前麵,而新四軍掐腰是虎口向上,四指在前,暗含四。所以,內行人一瞅掐腰的姿勢,就知道你是哪個部隊的人。
赤峰的山河,在我們登高與掐腰之下,變得壯觀。電廠的大煙囪冒出滾滾的濃煙,這是工業發達的標誌,可惜赤峰煙囪太少,隻四五個。而清真寺的尖頂,比小人書《一千零一夜》裏畫得還好看,綠琉璃瓦上有銅的新月。赤峰街上還有什麼?有樓。除了盟委、公署的樓之外,軍分區有樓,一中有樓,民族旅社有樓,二道街還有直家大樓。“咱們赤峰有這麼多樓,是不?”我們互相祝賀。
“等這兒——”有人指腳下的溝,“修好了,咱們赤峰還有防空洞呢!”對呀,咱們大街小巷全有防空洞,這還不算各家挖的菜窖呢。上級要求,每家必須挖一個菜窖,即私人防空洞。看看,赤峰真是太好了!
人一高興大勁兒了,就想唱歌,這跟當今上練歌房的道理相同。我們踩著高聳入雲(雲字稍稍誇張了一些,表示心情愉快)的大土堆,唱著歌前進。我體會,在土堆上行軍,首選歌曲是《遊擊隊之歌》,節律跳躍,適合跨越與攀登。“我們都是神槍手”,起句有4分之一拍的休止符,不簡單。《人民海軍向前進》也行,適合比較平坦的土堆。如果在土堆上快跑,即狂奔,最好哼唱《騎兵進行曲》,可惜此曲無詞,隻好自行填詞:“蹬達拉、蹬蹬,蹬達拉、蹬蹬,嘀嘀達拉蹬。”但徐四狂奔過速,連人帶書包栽進溝下,提前進防空洞了。你算算,洞深4米,土包咋也2米多,徐四像樹葉一樣飄了下去。起初我們還叫好,徐四衣衫飄飄如楊六郎,後想會摔死。我們抄道滑人溝下,見徐四像邱少雲一樣趴著一動不動。
“徐四,四兒。”
他抬起頭,牙上粘沙子,我們笑了,他跟著笑,但痛苦,沙子帶血。
“起來,快起來!”
徐四起不來,慢慢往前爬,軍事課目叫匍匐前進。他爬了六七米後才站起來,齜牙咧嘴。拜托了這片沙子,如果卵石地,四兒肯定像生雞蛋一樣摔得四分五裂。
土包給我們(不算徐四)帶來快樂,後來砌磚、封蓋、填土,街道如初,上學也沒有意思了。我們很想進防空洞裏瞧瞧,因為我們也挖過。不讓,隻能在上邊走。有一陣兒,我們希望戰爭打起來,好進防空洞,裏邊肯定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