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公署牆裏的杏花(1 / 1)

在赤峰街,往南一瞅就是南山,現在樹已經很多。正月十五我登南山,發現了許多胖而蠢的斑鳩,一飛,離地二尺,翅膀發出如同撕報紙那種聲音。

赤峰人淳厚,心計卻曲迂,女人微有悍意。他們走在大街上,步伐都是紮紮實實的,臉上帶著笑意,若是在春節期間,則帶著醉意。我們赤峰人都喜歡文學,貼切地說,是喜歡寫作。當一個文人,在赤峰很受尊敬。許許多多的人在寫作。有一次,我在林西縣看到一個全家隻有一條棉褲的姑娘在寫小說,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後來,這個姑娘穿著那條棉褲走出屋見我們,手裏拿一摞小說手稿,眼神堅定沉著。是什麼讓她寫作呢?

我常常想到這件事和這個問題。後來,這個問題變成問自己了是什麼人讓我們寫作呢?如果用動物的眼光觀察人,那人類最奇怪的動作不是拉屎、撒尿、打架、接吻,而是寫作。一個“人”,坐著,用前肢捏住一根棍,連續不斷地往紙上劃,眼睛盯著自己劃的東西,不可思議。有的“人”就這樣天天寫,寫了一生。別的“人”看了他寫的東西,笑,或者哭,不可思議。

就人的功能和設計特點而言,肯定不是為寫作而生的。這麼複雜精密的物種,原本要往“人生”當中裝填戀愛、擁抱、奔跑、沉思,等等。而寫作僅僅是記錄。記錄什麼?記錄你在想什麼。於是我們想,寫下來,再想。這件事太有誘惑力了。實際上,人不應該“想”,而應該“活”。但“想”使我們了解了自己,打開了自己,發現了美和樸素。

話題拐彎了,請允許我繼續回憶赤峰。在春天來臨的時候,我想到的是昭烏達盟公署牆裏的杏花,淺粉的花瓣像假的一樣。當它們飄落到馬路上時,你不忍心從上麵踏過去。童年,我走在馬路上,感到赤峰的馬路真寬,想大聲唱歌。赤峰的百貨大樓裏有那麼多東西,我從氣味中就能分辨它們:花布、皮帽、籃球……到了外地,我的鼻子什麼也聞不到了。在赤峰的百貨大樓裏見到那麼多赤峰人忙忙碌碌,覺得很欣慰。“欣慰”這個詞用得可能有點什麼,但的確欣慰。我從赤峰人的臉上,能看出他們的幽默和聰明,以及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