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況因屈指數英才,多少是非成敗。
富貴歌樓無限,淒涼廢夢蒼苔,萬般回首化塵埃,惟有青山不改話說溧水縣有個地棍,姓張名海,排行第三。自稱三太爺,綽號叫做沒毛大蟲。生下來頭大辮子小,人稱他為大頭細脖子。張三太爺隻因在山東訪友,正與朋友在酒肆吃牛肉,喝燒酒,吃得高興,聽得鄉人說李大麻子如此橫行不法,不平之氣從心底往天靈直冒,大叫一聲:“李大麻子!你好好地離了溧水縣,三太爺與你萬事幹休。若牙崩半個不字,我張三回到溧水,扒掉你的龜窩,然後與你拚個雌雄!若要留你一點,我張三誓不叫沒毛大蟲。”說著把桌子掀起,碗盞杯盤打得粉碎。眾人嚇得尿滾屁流,都知張三武藝高強,誰敢出頭相勸?那張三站起身來,出了店門,揚長而去。眾朋友定了神,隻得算了酒帳,賠了家夥散去且說張三打道回溧水鬥鬥李大麻子,離開山東,大步奔溧水而來。不數日,早到西門,已是一更時分。來到自家門首,用手敲門,門裏張媽媽正在思想兒子,忽聽敲門,叫聲:“媳婦,你可聽見外麵有人叩門?叫溜兒點燈去看看何人。”小童溜兒忙來門口,問:“是哪個敲門?”張三答應:“是我。”溜兒道:“可是三太爺回來了麼!”說著把門開了。張三走進大門,溜兒把包裹接過,一直喊進去說:“老太太,三爺回來了!”隻見張三進內到麵前,雙膝跪下,說:“母親,孩兒遠離膝下,有缺甘旨,望老娘恕罪。”太太道:“我兒罷了,起來。”叫溜兒打酒辦菜,溜兒拿了經折出門,來到酒館,把經折一摜,說:“三太爺回來了,快快與我辦幾樣菜。”那張三也是溧水一霸,店上聞聽,哪敢怠慢,七手八腳把幾樣菜弄好,著人送去。溜兒又上街打了一吊子酒,打發他回去。他一家母子夫婦,一桌開懷暢飲。飲酒中,太太說:“我兒呀,為娘有句話要告訴你,又怕你性子壞,生出事來,恐有性命之憂。”張三說:“老娘,孩兒從來不曾忤逆你老人家,隻管說來甚事。”太太道:“自從你出外二年,溧水出了一個狠人,你道是誰?就是李大麻子。他自見了經略大人馮承受,說是與他是世兄弟,委他查拿叛黨不法之徒,還給他一方金圖章,連知縣都怕他,為他蓋了府第。家中現養有四樓教習,打手不計其數。奸淫不論男女,慘殺無分老幼,謀人田地,奪占房產,無人敢惹。如今百姓稱他為活閻羅。那一日李雷騎了牲口,帶領教習,經過間壁豆腐店門首,見了巧子有幾分姿色,他叫教習搶了就走。可憐他老子舍不得隻生一女,上前想奪,被李雷把手一推,老頭子站不住,朝惡水缸上一撞,隻見那兩腳一蹬,鼻孔流血,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張三聞言,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山焉能容得二虎,隻見他帽子底下細辮子滴溜溜豎將起來。太太看見,叫聲:“兒呀,不要動氣。此人有官府靠山,可是惹不得他的。”張三忍氣道:“老娘,孩兒明日要到蘇州公幹,你老人家早些安睡吧。”是晚各自安寢。次日天明,起身淨麵漱口,隻聽得敲門,叫溜兒開門,共有三四十位,都是街坊上的地痞無賴,一哄而進。說道:“三太爺回來了!”張三道:“眾位兄弟,今日好早呀。”眾人回道:“三太爺,早昨日三哥一更天進城,我等就得了信。想與三哥接風,又恐天晚了不便,特此今日大早來此,請三哥到韋馱殿,看繡球花飲酒。”張三穿上長衫,同了眾人出門。上得街來,隻見街坊上的人喊聲一片,這個說“三太爺回來了!”,那個也說“三哥回來麼?”你道張三如何回答?隻“回了”兩個字。說罷了,把頭一晃,揚長而去。
不一時到達韋馱殿殿內,火工道人看見,飛報和尚。老和尚聞報張三太爺來了,嚇得魂不附體,隻得勉強率領道人,顫顫驚驚迎接出來,口稱:“三太爺,貧僧接遲恕罪。”張三道:“和尚罷了。”同眾人進了山門,果見佛殿前有喏大一棵繡球花,開得正盛。眾人上了大殿,即刻在廊下擺開桌子,食盒內端出四大拚盤,各色食物,有密臘金的牛肉,杯箸齊全。眾人拿壺斟酒,大塊牛肉吃個不止,大碗酒喝個不住。旁邊道人看見,叫和尚說:“你去攔一攔,佛地上吃不得牛肉。吃了牛肉,香煙就沒有了。”和尚叫道人去說,道人搖頭不敢。和尚隻得上前,叫聲:“三爺,大殿供的三尊古佛,三爺是敬佛的,佛殿上吃牛肉,不當人子---”張三聞言大怒:“我把你這禿狗驢!”把桌子一掀,家夥打得粉碎。和尚一見,嚇得沒命飛跑。張三說:“眾位兄弟,我們別處去吃罷。不在裏受此禿氣。”說著,領著眾無賴一同出了廟門,直奔杏花樓樓上。店主一看,忙叫:“張三太爺!”張三道:“店東,你們發財了。”店主道:“托三太爺福,倒也罷了。”陪眾人進店,上了樓,樓上食客盡是些生意人,見是張三來了,你也讓桌,我也讓桌,紛紛會帳溜了。不一時空出四張桌子,走堂的上來揩抹桌子,擺上小菜,問道:“請爺們點菜。”張三道:“囉嗦什麼,直揀好的端上來擺!”不一會,酒菜俱全。眾人飲酒作樂,直吃至下午,都有八九分醉意,才起身下樓會帳,各自紛紛告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