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城市,曾是陳秋雁和妻子的夢想,他們從山溝裏,順著時代的大潮,流到城裏。差不多十年的打拚,越來越接近了夢。他倆結婚生子,還買了個房子,事實上成了城裏人。可突然間,天塌了下來,一切又歸於零。房屋,財物沒了,可以再掙,妻子沒有了······陳秋雁趕緊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他忽然向著學校跑起來,想跑脫心中的悲苦?不是,他仿佛覺得,心中僅剩的寶貝寧寧,正在被人拐騙,他要趕緊將她救下來,緊緊地摟在懷裏·····
陳秋雁跑了一陣,停下腳步,悲切的思緒卻還在跑。他與妻子的相遇,真有點不同於常人,他們的婚姻,沒有父母來做主,沒有媒妁之言;沒有一見鍾情,沒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也不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而是水中撈出個落湯雞。
陳秋雁從小並沒有遠大的誌向,他最大的願望,是能一級級的讀上去,一直讀到大學畢業,能在城裏工作,走出祖祖輩輩生活的山溝,做個真正的城裏人。“一帆風順”這個詞,許多人確實應照了,並享用著。而陳秋雁享用的是“突如其來”的破滅,美好願望成一個個泡影的哀切。
陳秋雁是父母的獨生子,衣著雖沒能城裏孩子的光鮮,臉麵沒城裏孩子紅潤光亮,也沒有享受到在“六老”麵前的趾高氣揚,但卻也是父母的心肝寶貝。父母親手種出來的山貨,餐餐將陳秋雁的小肚子填得滿到頭頸。溫飽沒成為問題,書也一年年的讀,一直讀到高中,看來,日漸成長起來的願望,馬上就要結出果實。在好事麵前,用“可是”,是不吉利的,但事實麵前,又不得不用,——可是,就在高三,將要叩開大學之門的時刻,老天中斷了他的“一帆風順”,換給他的是“突如其來”的災難。在稻子成熟的季節,父母們起早摸黑,要用汗水收獲汗水結成的喜果。就在他們收割著一年希望的時候,上天耍了一個惡作習,父母們收割到了無常索命的繩索,老天讓打稻機的電纜突然漏電。首先遭殃的是父親,一聲慘叫的同時,人就倒在打稻機上。作為妻子的母親,第一反應,當然想立即救下丈夫,就忘乎一切的去拉倒下的丈夫。誰料,那可惡的漏電,毫無人性,賜給母親的也是一聲慘叫,父母雙雙地倒在水田中。旁邊的村民清醒過來,趕緊跑到一百米外,拉斷電源,父母的腦細胞已沒能抵擋住電流的強攻,強權徹底擊敗了弱勢群體,被擊潰的腦細胞,再也無法振作,不管村民怎樣呼喊,百般搓揉,再沒有使父母睜開眼來。
就這樣,心肝寶貝一下變成了孤兒,願望也隻好讓它成為噩夢。
好在陳秋雁自認已長大成人,翅膀雖還稚嫩,但還是扇動著雙翅起飛。在鄉鄰們的幫助下,安葬了父母。當然,此刻隻剩家徒四壁,也隻好與經營多年、並不怎麼高尚的願望說再見了。
暫時還沒敢長出什麼新的願望,現實叫他首先考慮的是養活自己,當然,最實在的是,接過父母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做個老天的順民。
就這樣活了段時間。在父母雙亡之後不久的某天,天連連下著大雨,山溝裏山洪暴發,雖然雨已經停了,村前的溪水卻不退反漲,洶湧的溪水差點兒就衝上堤壩了。每當溪水暴漲,村裏總有不少人,伺候在岸邊,撈取上遊衝下來的樹枝、舊木頭、破家具等,有時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這天下午,陳秋雁也站在岸邊,手拿一個長柄釘耙,像其他人一樣,打撈木柴之類的雜物。幾個小時下來,收獲還真不小,在岸邊拉拉雜雜疊起了一大堆。天漸漸地暗下來,其他打撈的村民都回家了,陳秋雁憑著自己年輕力壯,目力好,看著漂流著越來越多的雜物,不肯息手,跑上跑下,不斷地揮舞著釘耙。這時,秋雁發現,一段木料似的黑影被浪頭一打,轉了旋,向岸邊飄過來。陳秋雁趕緊伸出釘耙,扣住黑影向岸上拉。黑影浮到岸邊,秋雁急伸手抓住那黑東西。手上的感覺並沒木頭般的堅硬,他再一用力,覺得自己抓住的是衣服,深感自己抓住的是一個人無疑。他嚇得一聲驚叫,一把鬆開,倒退了兩步,見人影又飄開去,似乎開始下沉。秋雁大急,說不定還活著!他又連忙用釘耙搭住人影,迅速拉到岸上。他用手在鼻子上試了試,感覺不到呼吸什麼的,他又想摸摸胸口,心是不是還在跳。一伸手,似觸了電,立即蹦起來,他摸到胸,竟是一團高聳的肉!陳秋雁驚秫不已,她是個女的,胸口還有微微的體溫!陳秋雁窘急無限,拚命地喊叫,但村人早已走了,隻有浪頭拍岸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