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能靜而自觀者,可以用人矣。吾何為則怒,吾何為則喜,吾何為則勇,吾何為則怯?夫人豈異於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觀其一身!是以知此理者,途之人皆可以將。平居與人言,一語不循故,猶且咢而忌。敵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視敵有無故之形,必謹察之勿動。疑形二:可疑於心,則疑而為之謀,心固得其實也;可疑於目,勿疑,彼敵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謀應,目疑以靜應。彼誠欲有所為耶,不使吾得之目矣。
【強弱】
知有所甚愛,知有所不足愛,可以用兵矣。故夫善將者,以其所不足愛者,養其所甚愛者。
士之不能皆銳,馬之不能皆良,器械之不能皆利,固也,處之而已矣。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孫臏有言曰:“以君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此兵說也,非馬說也。下之不足以與其上也,吾既知之矣,吾既棄之矣。中之不足以與吾上,下之不足以與吾中,吾不既再勝矣乎?得之多於棄也,吾斯従之矣。彼其上之不得其中、下之援也,乃能獨完耶?故曰: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三權也者,以一致三者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嗚呼!不従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強敵也。漢高帝之憂在項籍耳,雖然,親以其兵而與之角者蓋無幾也。隋何取九江,韓信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後高帝起而取項籍。夫不汲汲於其憂之所在,而彷徨乎其不足恤之地,彼蓋所以孤項氏也。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強,最後取。非其憂在蜀也。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取天下、取一國、取一陣,皆如是也。範蠡曰:“凡陣之道,設右以為牝,益左以為牡〈設右以為牝〉。”春秋時楚伐隋,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偏敗,眾乃攜。”蓋一陣之間,必有牡牝左右,要當以吾強攻其弱耳。唐太宗曰:“吾自興兵,習觀行陣形勢,每戰,視敵強其左,吾亦強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強,強常遇弱。敵犯吾弱,追奔不過數十百步,吾擊敵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勝。”後之庸將,既不能處其強弱以敗,而又曰:吾兵有老弱雜其間,非舉軍精銳,以故不能勝。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無。無之,是無以耗敵之強兵,而全吾之銳鋒,敗可俟矣。故智者輕棄吾弱,而使敵輕用其強。忘其小喪而誌於大得,夫固要其終而已矣。
【攻守】
古之善攻者,不盡兵以攻堅城,善守者,不盡兵以守敵衝。夫盡兵以守堅城,則鈍兵、費糧,而緩於成功。盡兵以守敵衝,則兵不分,而彼間行襲我無備。故攻敵所不守,守敵所不攻。
攻者有三道焉,守者有三道焉。三道:一曰正,二曰奇,三曰伏。坦坦之路,車轂擊,人肩摩,出亦此,入亦此,我所必攻,彼所必守者,曰正道。大兵攻其南,銳兵出其北,大兵攻其東,銳兵出其西者,曰奇道。大山峻穀,中盤絕徑,潛師其間,不鳴金,不撻鼓,突出乎平川以衝敵人腹心者,曰伏道。故兵出於正道,勝敗未可知也,出於奇道,十出而五勝矣,出於伏道,十出而十勝矣。何則?正道之城,堅城也,正道之兵,精兵也。奇道之城,不必堅也,奇道之兵,不必精也。伏道則無城也,無兵也。攻正道而不知奇道與伏道焉者,其將木偶人是也。守正道而不知奇道與伏道焉者,其將亦木偶人是也。今夫盜之於人,抉門斬關而入者有焉,他戶之不扃鍵而入者有焉,乘壞垣坎牆趾而入者有焉。抉門斬關而主人不之察,幾希矣。他戶之不扃鍵而主人不之察,大半矣。乘壞垣坎牆趾而主人不之察,皆是矣。為主人者宜無曰門之固,而他戶牆隙之不恤焉。夫正道之兵,抉門之盜也,奇道之兵,他戶之盜也,伏道之兵,乘垣之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