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曰:臣聞古有諸侯,臣妾其境內,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無他,其一境之內,所以生殺予奪、富貴貧賤者,皆自我製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後諸侯雖廢,而自漢至唐,猶有相君之勢。何者,其署置辟舉之權,猶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於堂上,州縣之吏拜於堂下,雖奔走頓伏,其誰曰不然。自太祖受命,收天下之尊歸之京師,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農衣食之。自宰相至於州縣吏,雖貴賤相去甚遠,而其實皆所與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餘年間,天下不知有權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猶用漢、唐之製,使州縣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禮。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祿,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於大官,不憂其有所不従,唯恐其従之過耳。今天下以貴相高,以賤相諂,奈何使州縣之吏,趨走於太守之庭,不啻若仆妾,唯唯不給。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能正,以至於曲隨諂事,助以為虐。其能中立而不撓者,固已難矣。此不足怪,其勢固使然也。夫州縣之吏,位卑而祿薄,去於民最近,而易以為奸。朝廷所恃以製之者,特以厲其廉隅,全其節概,而養其氣,使知有所恥也。且必有異材焉,後將以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今以縣令従州縣之禮。夫縣令官雖卑,其所負一縣之責,與京朝官知縣等耳。其吏胥人民,習知其官長之拜伏於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輕之。輕之,故易為奸。此縣令之所以為難也。臣愚以為州縣之吏事太守,可恭遜卑抑,不敢抗而已,不至於通名讚拜,趨走其下風。所以全士大夫之節,且以儆大吏之不法者。
其五曰:臣聞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窺。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倉卒,而取其祿位。唯聖人為能然。何則,其素所用者,緩急足以使也。臨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傳》曰:“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略,設武舉,使天下屠沽健兒,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鬥升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複武舉,而為之新製,以革其舊弊。昔之所謂武舉者蓋疏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以策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眾;而待之又甚輕,其第下者不免於隸役。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豪傑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歲,使兩製各得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策之。權略之外,便於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製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於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
其六曰:臣聞法不足以製天下,以法而製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略,而濟之以至誠,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已。人君禦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後能禦也,則其疏遠小吏當複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無可信之人,則國不足以為國矣。臣觀今兩製以上,非無賢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職無過而已,莫肯於繩墨之外,為陛下深思遠慮,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於繩墨之內也。臣請得舉其一二以言之。夫兩府與兩製,宜使日夜交於門,以講論當世之務,且以習知其為人,臨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來,意將以杜其告謁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無防之,是以歡欣相接而無間。以兩府、兩製為可信邪,當無所請屬;以為不可信邪,彼何患無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來邪。今兩製知舉,不免用封彌騰錄,既奏而下禦史,親往蒞之,凜凜如鞫大獄,使不知誰人之辭,又何其甚也。臣愚以為如此之類,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負。若其猶有所欺也,則亦天下之不才無恥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誅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奸吏重足而立,想聞朝廷之風,亦必有倜儻非常之才,為陛下用也。
其七曰: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知也久矣。國家以科舉取人,四方之來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高下大小也,特以為姑收之而已。將試之為政,而觀其悠久,則必有大異不然者。今進士三人之中,釋褐之日,天下望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為兩製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長,而擅終身之富貴,舉而歸之,如有所負。如此則雖天下之美才,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風畏之,不敢按。此何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製其天下,尊尊相高,貴貴相承,使天下仰視朝廷之尊,如太山喬嶽,非扳援所能及。苟非有大功與出群之才,則不可以輕得其高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覬覦。今五尺童子,斐然皆有意於公卿,得之則不知愧,不得則怨。何則,彼習知其一旦之可以僥幸而無難也。如此,則匹夫輕朝廷。臣愚以為三人之中,苟優與一官,足以報其一日之長。館閣台省,非舉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従入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無所舉。此非獨以愛惜名器,將以重朝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