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雜文二十一首(3 / 3)

【祭任氏姊文】

昔我曾祖,子孫滿門。姊之先人,實惟其孫。不幸而亡,又不有嗣。後世饗祀,其托在姊。祭於女家,聞者欷歔。姊不永存,後益以疏。姊之未亡,洵作《族譜》。昆弟諸子,可以指數。念姊之先,其後為誰?周旋反覆,不見而悲。悲其早喪,宜姊壽考。春秋薦獻,終姊之老。今姊永歸,遂及良人。皆葬於原,送哭酸辛。姊之子孫,恭願良謹。當有達者,以塞此恨。跪讀此文,告以無憾。鬼神有知,尚克來鑒。尚饗。

【祭亡妻程氏文】

嗚呼!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反複求思,意子複回。人亦有言,死生短長。苟皆不欲,爾避誰當?我獨悲子,生逢百殃。有子六人,今誰在堂?唯軾與轍,僅存不亡。咻呴撫摩,既冠既昏。教以學問,畏其無聞。晝夜孜孜,孰知子勤?提攜東去,出門遲遲。今往不捷,後何以歸?二子告我:母氏勞苦。今不汲汲,奈後將悔。大寒酷熱,崎嶇在外。亦既薦名,試於南宮。文字煒煒,歎驚群公。二子喜躍,我知母心。非官實好,要以文稱。我今西歸,有以藉口。故鄉千裏,期母壽考。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孤居終日,有過誰箴?昔予少年,遊蕩不學,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沒。感歎折節,以至今日。嗚呼死矣,不可再得!安鎮之鄉,裏名可龍,隸武陽縣,在州北東。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骨肉歸土,魂無不之。我歸舊廬,無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

【祭侄位文】

嘉祐五年六月十四日,叔洵以家饌酒果祭於亡侄之靈。昔汝之生,後餘五年。餘雖汝叔父,而幼與汝同戲如兄弟然。其後,餘日以長,汝亦以壯大。餘適四方,而汝留故園。餘既歸止,汝乃隨汝仲叔旅居東都,十有三歲而不還。今餘來東,汝遂溘然至死而不救。此豈非天耶?嗟夫!數十年之間,與汝出處參差不齊,曾不如其幼之時。方將與汝皆旅於此,汝又一旦而歿。人事之變,何其反複而與人相違?嗟餘伯兄,其後之存者,今日以往獨汝季弟與汝之二孺,此所以使餘增悲也。汝歿之五日,汝家將殯汝於京城之西郊,魂如有知,於此永別。尚饗。

【祭史親家祖母文】

嗟人之生,其久幾何?百年之間,逝者如麻。反顧而思,可泣以悲。夫人之孫,歸於子轍。自初許嫁,以及今日。旻天不吊,禍難薦結。始自丁亥,天崩地坼,先君歿世。次及近歲,子婦之母,亦以奄棄。顧惟荼毒,謂亦止此。誰知於今,乃或有甚。室家不祥,死而莫救。及於夫人,亦罹此咎。子喪其妣,婦喪祖母。誰謂人生,而至於是。歎嗟傷心,悲不能止。

【議修禮書狀】

右洵先奉敕編禮書,後聞臣寮上言,以為祖宗所行不能無過差。不經之事,欲盡芟去,無使存錄。洵竊見議者之說,與敕意大異。何者?前所授敕,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後世無忘之耳,非曰製為典禮而使後世遵而行之也。然則洵等所編者,是史書之類也。遇事而記之,不擇善惡,詳其曲折,而使後世得知而善惡自著者,是史之體也。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則是製作之事,而非職之所及也。而議者以責洵等,不已過乎?且又有所不可者,今朝廷之禮雖為詳備,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處,非特一二事而已。而欲有所去焉,不識其所去者果何事也?既欲去之,則其勢不得不盡去,盡去則禮缺而不備。苟獨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則適足以為抵牾齟齬而不可齊一。且議者之意,不過欲以掩惡諱過,以全臣子之義,如是而已矣。昔孔子作《春秋》,惟其惻怛而不忍言者而後有隱諱。蓋桓公薨,子般卒,沒而不書,其實以為是不可書也。至於成宋亂,及齊狩,躋僖公,作丘甲,用田賦,丹桓宮楹,刻桓宮桷,若此之類,皆書而不諱。其意以為雖不善而尚可書也。今先世之所行,雖小有不善者,猶與《春秋》之所書者甚遠,而悉使洵等隱諱而不書,如此,將使後世不知其淺深,徒見當時之臣子至於隱諱而不言,以為有所大不可言者,則無乃欲益而反損歟?《公羊》之說滅紀滅項,皆所以為賢者諱,然其所謂諱者,非不書也,書而迂曲其文耳。然則其實猶不沒也。其實猶不沒者,非以彰其過也,以見其過之止於此也。今無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沒之,後世將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班固作《漢誌》,凡漢之事,悉載而無所擇。今欲如之,則先世之小有過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後世無疑之之意,且使洵等為得其所職,而不至於侵官者。謹具狀申提舉參政侍郎,欲乞備錄聞奏。

【賀歐陽樞密啟】

伏審光奉帝詔,入持國樞,士民歡嘩,朝野響動。恭惟國家所以設樞密之任,乃是天下未能忘威武之防。雖號百歲之承平,未嚐一日而無事。兵不可去,職為最難,任文教則損國威,專武事則害民政。伏自近歲,屢更大臣,皆由省府而來,以答勳勞之舊。一曆二府,遂超百官。既無跂足之求,僅若息肩之所。自聞此命,欣賀實深。蓋因物議之所歸,以慰民心之大望。伏惟某官一時之傑,舉代所推。經世之文,服膺已久;致君之略,至老不衰。顧惟平昔起於小官,曷嚐須臾忘於當世。以為天下之未大治,蓋自賢者之在下風。自今而言,夫複何難。願因千載之遇,一新四海之瞻。洵受恩至深,為喜宜倍。嚐謂未死之際,無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臨老之年,猶及見君子之得位。阻以在外,闕於至門,仰祈高明,俯賜亮察。

【謝相府啟】

朝廷之士,進而不知休;山林之士,退而不知反。二者交譏於世,學者莫獲其中。洵幼而讀書,固有意於従宦,壯而不仕,豈為異以矯人?上之,則有製策誘之於前,下之,則有進士驅之於後。常以措意,晚而自慚。蓋人未之知,而自炫以求用;世未之信,而有望於效官;仰而就之,良亦難矣。以為欲求於無辱,莫若退聽之自然。有田一廛,足以為養,行年五十,將複何為?不意貧賤之姓名,偶自徹聞於朝野,向承再命以就試,固以大異其本心。且召試而審觀其才,則上之人猶未信其可用。未信而有求於上,則洵之意以為近於強人。遂以再辭,亦既獲命。以匹夫之賤,而必行其私意,豈王命之寵,而敢望其曲加。昨承詔恩,被以休寵,退而自顧,愧其無勞。此蓋昭文相公,左右元君,舒慘百辟,德澤所暢,刑威所加,不暘而熙,不寒而栗,顧惟無似,或謂可收。不忍棄之於庶人,亦使與列於一命,上以慰夫天下賢俊之望,下以解其終身饑寒之憂。仰惟此恩,孰可為報。昔者孟子不願召見,而孔子不辭小官,夫欲正其所由得之之名,是以謹其所以取之之故。蓋孟子不為矯,孔子不為卑。苟窮其心,則各有說。雖自知其不肖,常願附其下風。區區之心,惟所裁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