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武全文所處時代詩壇的基本狀況及其詩學理念
武全文生活在明末清初。明中後期,文壇上出現了所謂前後七子。前七子以李夢陽、何景明為代表,後七子以李攀龍、王世貞為代表。他們倡導文學的複古運動,主張文以先秦兩漢為準,五言詩以漢魏為準,七言及近體以盛唐為準。他們用模仿來代替創作,影響很大,天下無不爭效其體。到明萬曆年間,湖北公安人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兄弟三人,世稱“公安派”,反對前後七子的複古主義,提倡“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反對慕擬剽竊。與此同時,湖北竟陵人鍾惺和譚元春,他們共同編選評選的《古詩歸》、《唐詩歸》,曾風一時,世稱“竟陵派”。他們以艱澀的語言,表現孤僻的情懷,追求幽深孤峭的風格。
清前期的代表詩人是錢謙益,反對公安派的空疏和竟陵派的狹窄,主張寫詩要以真情實感、真知灼見為核心,寫“有本”之詩。另一代表詩人吳偉業,詩取法初盛唐以及中唐的元禎、白居易和晚唐李商隱,韻律和諧,一時稱為絕調。稍後另一代表人物是王士禎,倡導“神韻”說,推崇王維、孟浩然的淡雅清遠。所謂神韻,即詩人個性在作品中所表現的風神韻致,世稱“神韻派”。
武全文步入仕途之時,正值清統治相對穩定而文禍嚴酷之威尚在之秋,現實主義詩風逐漸轉變和削弱。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他的詩路將會是怎樣的呢?
我們先來看他的《釋吟》:
獨向風塵問性情,枕幽到處絕逢迎。
詩文強半娛山水,不逐時趨浪竊名。
風塵,風起塵揚,天地渾濁,比喻世俗的煩擾。枕幽,疑為枕函之誤,指中間可以放置物件的匣狀枕頭。如作幽,可解為幽靜。逢迎,迎來送往的意思。逐,追逐。時趨,時新,時尚。浪,輕率。詩的大意為:他隻希望能在世俗社會中堅守住自己的真實性情,其他一切不問。官場迎來送往之類世俗人情,能擾亂他的幽靜,所以一律謝絕。自己的詩文,一多半是以山水自娛,不追時尚,不輕率地竊取好名聲。
這樣看來,武全文寫詩的主導思想是:
(1)獨抒性情;
(2)自我娛樂;
(3)不追時尚。
然而,任何人的思想,也不可能脫離時代,都會打上時代的烙印,如武全文“獨寫性情,不追時尚”的詩學理念,和公安派的“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詩學理論十分接近,是明代以來王艮、李贄反對道學,追求個性解放哲學思想影響之下產生的進步的文學主張。至於自我娛樂,那不過是文人們的一句口頭禪罷了。
2.武全文詩的創作實踐
對於武全文詩的創作,我們可分時期、分體裁,即從縱線、橫線兩方麵進行探討。
(1)從時期上看
早期——自幼到其出仕(27歲)時期,約10年
我們先看他青少年時代寫的一首《書懷》:
男兒卓犖具心胸,天地為賓我為主。
俯仰雙眸簷際豁,積案芸編半陳腐。
閑將筆舌問神奇,馬逸龜沉疇作古。
推倒智勇砥狂瀾,誌氣煥發淩風雨。
俗儒呫嗶舉堪憐,咄嗟恥與蠹魚伍。
有激情,有新意,文從字順,但稍嫌直白。
還有《客來》:
山窗終日靜,來往得吾徒。
迎客花爭笑,應門鳥解呼。
野蔬連露剪,村酒向鄰沽。
為報雞壇月,今宵步不孤。
這詩雖有杜甫《客至》一詩的影子,但已對仗工穩,形象鮮明,一股清新活潑之氣撲麵而來。
最能體現他早期詩風的是他的紀遊詩,如《碧屏山》:
乍入疑無路,移時線可通。
龍蛇緾洞窟,鳥兔走岩空。
採藥逢樵擔,尋師識道童。
白雲誰可贈?長嘯倚穹窿。
這詩從入山寫起,先寫看到的,次寫碰到的,最後以抒情結尾。寫來自自然然,似不用力,縱使用典,也不留痕跡,而又那樣的貼理貼情。
輕聲細語,說得卻合理入情,這是武全文早期詩的一個顯著特點。即使有時動點聲色,也不狂呼叫囂,違背事理。看來,懂事、精明、平和、淡泊,是武全文的稟賦。
中期——自任崇信知縣到告病還鄉之前(27歲—57歲),約30年
這個時期,我們為剖析方便起見,又分其為三個時段。
①崇信時段——詩風形成期
武全文開始步入仕途,雄心壯誌,自不必說。生活實踐在教育他,磨煉他,而詩風也漸漸形成。如《九後登高》:
籬酒初醒興轉豪,扶冠此日更登高。
寧知霜雪沾衰鬢,剩有茱萸拂佩刀。
舊賦已殘頻索客,新詩待補續題糕。
臨岩四望煙生紫,過眼橙黃景又拋。
用筆輕靈,但不輕浮;通達世情,又少霸氣。詩寫重陽節後再次登高的情景。豪情逸氣,充滿全篇,但卻並不高呼大叫,隻是娓娓道來,一點慷慨激昂的樣子也沒有。其間用典,也僅是輕輕劃過,不著痕跡,而表情達意,又如此通俗易曉。
武全文自己特有的詩風已經形成,即:一曰近俗,二曰輕淺,而又那麼中正平和。
詩人溫文儒雅的形象亦奕然在目。
②京魯時段——詩風成熟期
這個時段,是從他調離崇信知縣赴京任刑部郎中始到他赴湖南布政使參議止。其間,他分管山西、兩湖兩廣、陝西等地的法律事務及軍政事務,後父親逝世在家守孝三年,又調山東任布政使參議,分守東兗道,遇上級裁員,返裏閑住8年。
在京幾年,使他看清了社會的黑暗,官場的腐敗。同時,也結識了不少良師益友,見到了很多未知未見之書,與知交、朋友經常唱和。人,更加成熟了;詩,也更加成熟。請看他在山東任上聽到上級要裁減官員的消息時候寫的《秋陰趨濟南》詩:
秋深百草帶霜姿,細雨霏微欲下時。
過眠槐枚猶累累,搔頭棗實故離離。
高低野鳥棲枝穩,南北征人歎路岐。
正好拂衣歸去看,黃花含笑待東籬。
題目上先輕輕標了兩個字:“秋陰”。然後,沒事人似的平平色色的道來:時間已到深秋時節,草木都已經霜,而姿態硬朗,霏霏細雨將要降下。孕育出的槐樹籽兒還結實地掛著,搔頭的棗兒依舊會離開枝頭;高的低的野鳥正在樹上睡得安穩,而南邊的北邊的跑腿的人卻正在歧路上歎息呢。我自己該怎麼辦呢?正好抖抖身上的塵土,歸去,門牆邊竹籬上盛開的菊花正笑著等待我呢。如果不是作者在題目下文寫著“時有議裁各道缺者”幾字,我們簡直不可能知道他此刻正麵臨“飯碗危機”。心如止水,詩似和風,含蓄蘊藉,情景交融,而清詞麗句,又足以達之,真所謂爐火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