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與陳伯之書(1 / 2)

丘遲

丘遲(464—508),字希範,南朝梁吳興烏程(今浙江吳興縣)人。他任南朝梁臨川王蕭宏的諮議參軍兼記室。蕭宏受命北伐元魏,前來抵抗的正好是歸梁後又投靠了北魏、被封為平南將軍、都督淮南諸軍事的陳伯之,蕭宏命丘遲以信招降。伯之得信後,果然率八千人來歸。

遲頓首陳將軍足下[1]:無恙[2],幸甚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3],棄燕雀之小誌,慕鴻鵠以高翔[4]。昔因機變化,遭遇明主[5],立功立事,開國稱孤[6],朱輪華轂[7],擁旄萬裏[8],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9],聞鳴鏑而股戰[10],對穹廬以屈膝[11],又何劣邪!尋君去就之際[12],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13],外受流言,沈迷猖獗[14],以至於此。

聖朝赦罪責功,棄瑕錄用[15],推赤心於天下[16],安反側於萬物[17],將軍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談也[18]。朱鮪涉血於友於[19],張繡眃刃於愛子[20],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21]。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勳重於當世!夫迷塗知返,往哲是與[22];不遠而複,先典攸高[23]。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24];將軍鬆柏不翦[25],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26],亦何可言!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27],佩紫懷黃[28],讚帷幄之謀[29],乘軺建節[30],奉疆瞱之任[31]。並刑馬作誓[32],傳之子孫。將軍獨眅顏借命[33],驅馳氈裘之長[34],寧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強[35],身送東市[36];姚泓之盛[37],麵縛西都[38]。故知霜露所均[39],不育異類;姬漢舊邦[40],無取雜種。北虜僭盜中原[41],多曆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瞲爛[42]。況偽孽昏狡[43],自相夷戮[44],部落攜離[45],酋豪猜貳。方當係頸蠻邸,懸首槁街[46],而將軍魚遊於沸鼎之中[47],燕巢於飛幕之上[48],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鳥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49],撫弦登陴[50],豈不愴瞴[51]!所以廉公之思趙將[52],吳子之泣西河[53],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想早勵良規[54],自求多福。

當今皇帝盛明,天下安樂。白環西獻[55],眆矢東來[56];夜郎滇池,解辮請職;朝鮮昌海,蹶角受化[57]。唯北狄野心,掘強沙塞之眊[58],欲延歲月之命耳。中軍臨川殿下[59],明德茂親[60],總茲戎重[61],吊民洛県[62],伐罪秦中。若遂不改[63],方思仆言[64]。聊布往懷,君其詳之。丘遲頓首。

[1]頓首:磕頭。

[2]恙:病。

[3]世出:超出當世。

[4]燕雀:喻誌向渺小。鴻鵠:天鵝,喻胸懷遠大。

[5]因機:順應時機。明主:指梁武帝蕭衍。

[6]稱孤:即稱孤道寡。陳伯之在梁初仍為江州刺史,進號征虜將軍,又封豐城縣公,故雲。

[7]朱輪華轂:乘坐華美的車子,盡享官員的尊榮。

[8]擁旄:持旄節統製一方。

[9]奔亡之虜:指陳投降北魏。

[10]鳴鏑:響箭,此指戰事。

[11]穹廬:氈帳,即今所謂蒙古包。屈膝:下跪。

[12]去就之際:離梁投魏之時。

[13]內審諸己:內指內心;審諸己,反複考量自己。

[14]沈迷:迷惑。猖獗:狂妄。

[15]聖朝:指梁朝。責:求。棄瑕:不追究過失。

[16]赤心:誠心。

[17]安反側:使動搖不定者安定。

[18]不假仆:不需我。假,借助。

[19]朱鮪(wěi):王莽時,農民義軍綠林軍的將領。涉血:殺人流血。友於:指兄弟。朱鮪嚐參與殺害劉秀兄長劉瞮,懼怕劉秀報複,不敢投降,劉秀答應不予追究,朱才降劉。

[20]張繡:東漢末年的軍閥。瞯(zì)刃:插刀。此謂殺害。張繡先降曹操,既而複反。曹操與之交戰失敗,長子昂與弟子安民遇害。後張繡降曹,封為列侯。

[21]漢主、魏君:分指劉秀與曹操。

[22]往哲是與(yù):昔日聰明的人加以稱讚。與:稱讚,讚揚。

[23]先典攸高:是從前的典籍(指《易經》)所推崇的。

[24]吞舟:大魚,喻指犯有大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