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看到這幅畫像,心頭為之一震。
“他就是這座教堂的主教。”馬貴淡淡地說。
尹福的眼睛在周圍尋覓著,他在畫像前的獸皮毯上發現了幾滴濕跡,他用手一摸,濕濕的,潤潤的。
“這裏不久前來過人……”尹福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馬貴說。
馬貴也有些認真了,他上上下下走了一遭,發現在廚房的案上少了兩個麵包。
“是來過人了。”他對尹福說。“可能是乞丐,也可能是當地人。”
尹福沒有說話,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
馬貴說道:“此地是非之地,咱們還是小心為好。”說著拉開了話匣子。
“師傅,洋鬼子一進北京城,咱們中國人可算遭了殃,婦女更倒了洋黴,咱們八卦掌門的弟兄死的死,逃的逃,真是如鳥獸散,天各一方啊……”
“師傅,您千裏迢迢,一心護送皇駕,可真算是忠心耿耿,真比得上是北宋的楊家將,丹心護主;南宋的嶽飛,精忠報國啊!可是天下有幾個人能揣摸透您的心思……”
“光緒皇上也真是窩囊廢,他空掛著一顆皇印,自古以來有幾個政治家不心毒手辣的?!有句話叫無毒不丈夫!你瞧人家秦始皇,就敢逼親生爹爹呂不韋自殺;漢高祖劉邦敢把忠臣韓信殺了;雍正爺把親兄弟幾個折騰得死的死,殘的殘;光緒爺就不敢把慈禧殺了,就這麼一塊軟豆腐,還橫在金鑾寶座上幹什麼?他想耗著死在慈禧後頭,我看,慈禧未必讓他活得那麼自在,俗話道:最狠不過婦人心……”
尹福不耐煩地說:“馬貴,你少說兩句不行嗎?誰也沒有把你當啞巴賣了。”
馬貴小聲嘟囔著:“師傅,你就是菩薩心腸,總是不言不語,心裏像裝著昆明湖,就像咱們師祖,整日裏冥思苦想,眉心皺出個亮疙瘩,也不知整日琢磨個啥?”
“我要有你師祖那些抱負,那可真算是超人了。”尹福一想起師傅董海川,眼前登時一亮。“想當年他在九華山跟呂飛燕星心相印,訂下姻緣,可是後來為什麼一反常態,斬斷姻緣,割閹棲身王府,當了太監,真是令人不解,這簡直成了千古之謎……”
“師傅,你與師祖形影不離,直到看到他仙逝太師椅上,難道就沒看出他的心思嗎?”
尹福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你師祖定有宏大的抱負,堪與昆鵬相比。有一次,我到肅親王府去找他,—推門,看到他正對著一張畫發怔;那畫上畫著崇山峻嶺,寺廟迭現,山清水秀,古木蓊鬱,畫頭寫著‘九華山晨曦’幾個字。你師祖當年就是在九華山隨碧霞道長學藝,跟俠女呂飛燕朝夕相伴。你師祖回頭看見我,默然地坐到太師椅上。我見他滿眼淚水,一副悲楚的模樣。他問我:‘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麼?’我猜他一定是想起呂飛燕,於是脫口而出:‘是失戀?’他苦笑著搖搖頭,回答:‘是喪誌。’他又問我:‘人生最難得的品格是什麼?’我想了想,回答:‘是敏而好學,孜孜不倦。’他又搖搖頭,回答:‘是堅忍,人生自古貴堅忍。匹夫見辱,拔劍而起,實不足為勇也。大丈夫能屈能伸,屈而不斷,伸而不彎,才是真丈夫也!要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啊……我聽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馬貴,要知道,鷹有時比雞飛得還要低,但是雞永遠也飛不了鷹那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