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秋在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見到日本兩種《海國圖誌》相關刊本。
一曰《海國圖誌訓釋》,上下兩冊。
封麵有“清林則徐原譯,清魏源重輯”字樣。
此書最前有“刻《海國圖誌》序”,內稱:“清魏默深《海國圖誌》六十卷,纂述賅博,擇取而用之,其於海衛邊備,必有裨益者矣。獨憾其舶載不過十數部,故海內稀睹其書焉。近日江戶人校刻籌海篇及西洋諸國誌數卷,乃謂其未刻者將逐次梓行也,爾後寂然不聞有繼焉者。今春,長崎靜遠服部翁來,出其所畜全部,借餘縱觀;且示其所抄出翻譯者,係炮台、火器、銃藥等諸篇。餘欣然慫恿曰:善。請速傳剞□以繼京人所刻,而後陸續加譯及全部,使海內盡得觀之,庶乎其為我邊備之一助矣。大凡邊備之物,未試之實用,漫然作為,徒耗資財,而未必適緩急之用,是治世之通弊。器械之末猶且然,況大於此者乎。際我處極治之世,閱彼戰間實效之書,其益於我,為何如也。然各國殊世,俗尚異宜,有彼此可通用者,有彼便而我不利者,要在明識采擇焉耳。故讀此者,不細心體察,而視為尋常誇大之書,固不可。開卷驚喜,詫曰言可用矣,亦不可也。安政二年乙卯六月賴醇撰。”
此書前有凡例八條。繼為《海國圖誌》篇目:
卷之上
西洋低後曲折炮台圖 原本卷五十六
西洋圓形炮台圖說 同上
潤土炮台圖說 同上
炮台旁說重險說 同上
請仿西洋製造火藥疏 卷五十七
西洋製火藥法 同上
西洋製藥用藥法卷之下 同上
攻船水雷圖說 原本卷五十八
一曰《海國圖誌?夷情備采》。
封麵有“清魏源重輯,日本大木規禎重譯,蕉陰書屋藏版,嘉永仲秋新鐫”等字樣。
敘雲:“海防之道,莫要於知夷情也,知夷情則強弱之勢審,而勝敗之機決矣。不知夷情,則事事乖錯,變每出意測之外矣。故知夷情與不知夷情,利害之相懸,奚啻天淵哉!夷情備采者,係清人魏默深《海國圖誌》中所輯,分為上下兩卷,曰澳門月報,曰華事夷言,曰貿易通誌,曰譯出夷律。其敘海外各國之夷情,未有如此書之詳細者也,因譯以刊行。任邊疆之責者,熟讀之得其情,則戰以挫其銳,款以製其命。國勢一張,折衝萬裏,雖有桀驁之資,彼惡能逞其伎倆哉?雖然,獨知彼而不知己,猶無舟楫而航海,不覆沒者幾希。必也知彼知己,然後海防之道立矣。但知彼難,知己易。易者人善辨之,難者當盡心耳。嘉永甲寅初冬上浣西磐學人楨識。”
《海國圖誌》當時在日本思想界頗受重視而在中國卻未能引起足夠的注意。日本維新思想先驅者之一鹽穀宕陰早已為此歎息:“嗚呼!忠智之士,憂國著書,未為其君所用,反落他邦。吾不獨為默深悲矣,亦為清帝悲之。”半個多世紀以後,梁啟超經過戊戌維新的失敗與庚子事變的反動,再次發出類似的歎息:“魏氏又好言經世之術,為《海國圖誌》,獎勵國民對外觀念。……日本之平象山、吉田鬆陰、西鄉隆盛輩,皆為此書所刺激,間接以演尊攘維新之活劇。不龜手之藥一也,或以霸,或不免於□□□,豈不然哉?”(《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
梁啟超在自己的著作中,不止一次提到不龜手之藥的寓言故事,因為它確實對中國人富有教育意義。《莊子?逍遙遊》雲:“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予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則所用之異也。”不龜手之藥大約類似現今防止凍裂的護膚藥膏,宋國人已掌握製造此藥的技術,卻隻能用以在冬季漂絲或紗時護手。而某客將此方引進吳國以後,則能建功立業、裂地而封。《海國圖誌》的命運與不龜手之藥相類似,在其故土並未受到重視,甚至長期遭遇冷落,但流傳到日本以後卻成為明治維新的思想先導,產生較為明顯的社會效應。中國人一直要等到受益於《海國圖誌》的日本打敗了自己,這才真正懂得此書的寶貴價值,但為時已經太晚。我們當然不能過分誇大《海國圖誌》的作用,但它畢竟是一部劃時代的名著,書中所蘊涵的若幹近代意識命題,至今仍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輝。
在魏源那個時代,先驅者難免寂寞。“月前孤唳為誰哀,無複雙棲影綠苔。豈是孤山林居士,隻應花下一雛來。”《悼鶴》正所以自悼,魏源的痛苦心情可想而知。麵對這兩種日本鐫刻的《海國圖誌》節錄本,百年滄桑之感陡然襲來,不禁為之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