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西式餐廳,裝飾著深黃色華麗的格調,泛著柔光的水晶大吊燈輕柔的從頭頂散落下曖昧的光芒。目光所及,四周深紫色的落地窗簾隔絕著一切外部的喧囂,整個環境顯得寧靜而溫馨。除了廣播裏飛揚的輕靈的歌聲。
一小縷陽光從深紫色窗簾的縫隙裏擠進來,正好投落在男子白皙的臉上。在這樣深秋幹冷的黃昏裏,攜著溫暖的氣息。他竟不自覺的咧開嘴笑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麵的女孩子已盯了他許久。
“看樣子心情很好啊,口譯考試的準備有進展了嗎?”對方語氣輕柔。
“筆試算是過了,正在準備口試,聽說高手很多,還不知道過不過得了呢?”說起口譯,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連續幾個星期的學習,竟然毫無進展。
“也不用著急嘛,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準備,語言學習本來就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等幾個星期看看吧,到時候肯定會有效果的。”她從來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樣,很適合對人體貼入微的關心。
“看情況吧,如果中口過了,就考高口,高口要是過了,就打算考研,報考翻譯學院。大學總要有個計劃嘛,是吧!”他說這話的時候,依然緊皺著眉頭。很明顯,他心裏非常清楚這些任務並不那麼容易達成。
“喲,真的變得很有誌向了呢。可喜可賀啊!能把心思全部聚焦到學習上,對你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她一下子變得活潑起來,似乎他的好轉對她來說就是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他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男子低頭喝茶,對麵的女子卻陷入了沉思。或許隻有她清楚。曾經,坐在她對麵的男子,是怎樣度過了一段黑暗無比的日子,一連幾天不吃不喝,也不上課,隻是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屋子裏發呆,忽然間就歇斯底裏的摔東西。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就拿右手的手指甲切割左手手腕,看鮮血一點點浸透皮膚,直到疼的齜牙咧嘴也不肯罷休。在那段日子裏,他完全封閉在自我的世界裏,拒絕任何人的打擾。而她,曾作為他的好朋友,也隻能遠遠地觀望,無能為力。每當回想起發生在男子身上這段經曆的時候,她的心裏就會莫名的疼痛。她從未想過,正是自己的好朋友,那個叫‘若初’的女子,竟然給他造成了如此大的傷害;她也從未想到,對麵的男子竟然對若初如此的癡情。
當最後一縷陽光從他白皙的臉上隱沒的時候,他看了看表,知道已經不早了。伸手招呼服務員結賬,於是很周到的幫女子提過皮包,帶著她走出餐廳。外麵天色微暗,男子削瘦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若隱若現。女孩子跟在後麵,眼睛盯著他的背影,竟莫名的又傷感起來。曾幾何時,他還是一個自信而飛揚跋扈的少年,有著單純燦爛的笑容,一頭金黃色的頭發總是招搖在白皙清秀的麵龐上。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因不開心的事情而皺過眉頭。而現在,隻是半年的恍惚而過,歲月就已將他雕琢成一個完全沉默內斂的男子,總是穿黑色的正裝,頭發重新留成黑色,並且剪短根根豎直挺立,對人考慮周到,並且不苟言笑。所有人都驚訝於他在如此短時間內的轉變。然而,或許隻有她清楚,男子眼裏隱忍的又是怎樣的悲傷。天知道歲月曾在他心裏刻下了怎樣的創痛。
他把她送到女生寢室門口,然後轉身準備離開。背後的女子忽然叫住了他,她憋在心裏許久的話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你,真的忘掉若初了嗎?”隻是短短的幾個字,她清楚地看到了男子臉上漸漸陰鬱的表情,不由後悔起自己的莽撞。她不知道,當男子在聽到‘若初’兩個字的時候,本來平靜的心忽然像被鋒利的刀猛的戳了一下,疼痛瞬間傳遞到肉體的每一根神經。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轉過身,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也消失在她落寞的眼神裏。
不是已經完全忘記她了嗎?怎麼還會心痛呢?
那天晚上,也許是神經緊張的緣故吧,噩夢一個一個接踵而至。當他終於滿頭大汗的從床上驚醒的時候,已是淩晨兩點。月光從床尾的窗戶射進來,在黑暗的掩映下臉色越發蒼白。房間地處鬧市,雖然很晚,窗外依舊有隆隆的轟響聲,幹脆屈膝坐起,抽了支煙穩住心神。然後躺下身子繼續沉沉睡去。
然而,他不知道,這一次自己再次進入了一個不醒的夢靨。
電梯快到24層的時候,他服下了一粒安眠藥。
打開門,一間異常寬大的屋子呈現在眼前。一張躺椅,一部辦公桌,然後是遍布四周的深紫色及地窗簾。
光線很柔和,給人溫馨舒適的感覺。
女主人衝他微笑。伸手示意就坐。他注意到是一張年輕清秀的臉。
“你現在可以在躺椅上睡覺,20分鍾後我叫醒你,放心,這裏很安靜,沒什麼會打擾你的。”
女主人的聲音很柔和,甚至可以說是動聽,但是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在嘴角輕笑一聲,果然職業女性都一個樣。
一覺很安詳。直到他被一聲“啪”的清脆的拍掌聲驚醒。
睜開眼的時候,女主人就坐在他對麵。很近的距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眼角上跳動的睫毛。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為什麼來這裏”。聲音還是那麼柔和。
“因為腦子有問題啊,否則來這裏幹什麼?”他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別過頭去。腦子裏開始低估這個心理醫生,竟然會問這麼白癡的問題。
“什麼方麵的問題?”柔和中帶著少許親切,絲毫不見被冒犯的意思。
“你是心理醫生你來問我啊,我怎麼知道!”他起身開始不耐煩的往外走,什麼心理醫生啊,都是騙人的吧。
“你一開始就不相信心理醫生,說明你疑心太強,當然也說明你處事謹慎,因為你一進屋首先就環顧四周的環境,從而在心裏估算自己的處境。當你在我麵前躺下的時候,習慣性的把椅子偏向右邊。說明你對我心存戒備,你在猜測我的意圖和能力。據我的推測,你應該不會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裏睡著的,但是你呼吸的頻率證明了你確實有睡眠,所以我斷定,你應該在來之前服用過安眠藥之類的藥物。而且,很明顯,你對我的情況有過調查。”
他的手拉著門把手,本是出門的動作。在女主人說完這樣一段話之後,倏然停住。
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嘴角已帶上了笑意。
“很好,不錯的推理,不愧為心理醫生,甚至在做推論的時候都豪不懷疑自己的失誤。不過,我告訴你,我沒有吃安眠藥。”
她的臉上仍是溫柔的笑意:“你想挑戰我的能力嗎?”
“首先因為我來的時候已經很累了,你知道的,當一個人疲倦的時候,警惕性會大打折扣,在這樣一個異常安靜的環境下,睡著也不稀奇啊,而且,正如你所說,我來之前,確實對你有過調查,可以說對你以及這裏的一切,我心裏相當熟悉,在一個熟悉的環境下放鬆神經睡覺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當一個人困了的時候,他躺倒在躺椅上的姿勢應該是隨便的,他應該沒有餘力去動用腰力和腿力來有意轉動輪椅吧。而你坐下的時候相當優雅緩慢,可以說全身都在用力,怎麼會累呢?”
他最終還是在她溫柔的辯論下敗下陣來,重新回到躺椅上坐好。
她仍是那副坐姿。“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知道你的催眠術很厲害,所以想讓你幫我把一小部分記憶催眠,我不需要了。”
她的神色終於凝重起來,“這個固然很簡單,但是在做這個之前,我還是得告誡你…。”
“不必了,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果斷的打斷了她的話,“我確實不需要,而且,我也不後悔。”
沉默了半晌,屋裏的安靜忽然陷入了詭異。
“既然都已經想好了,我可以幫你做。”她終於神色凝重的開口,“這裏有一份法律協議,你簽個字就可以了。”
他接過來二話沒說就簽上了名字。記憶裏似乎從來做事都這麼決絕,不留絲毫餘地。不過現在他也無暇顧及了,既然選擇,就義無反顧。
“先告訴我你選擇要催眠的那一段記憶的催眠點。”
“從我們相識到說好做陌生人,就那一段吧。”
“好!”
安靜的空氣裏他清晰的聽到了她低聲的歎息。
催眠師柔軟而溫柔的聲音想起,他的思想開始陷入渙散,跟隨她的引導,慢慢進入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