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裏逃生,獻計權貴獲信任(1 / 3)

第八章 死裏逃生,獻計權貴獲信任

父親死的時候,我總算舒了口氣,他的曆陵侯爵位終於有驚無險地傳到了我的手中,我真該額手稱慶。

一直以來,我都非常恨父親,恨極了,是他一直在折磨我的靈魂,讓我沒有一天安生。現在他終於死了,如果人死之後真有靈魂,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處心積慮的目的沒有達到,卻招致自己親生兒子的刻骨仇恨。我想,就算做鬼也不會快樂的。

我是父親的長子,母親是他的正妻,早年他也是非常寵愛我的。因此,我一出生,就是下一代曆陵侯的不二人選,是名正言順的曆陵侯太子,名冊清楚地登記在大鴻臚屬下大行令收藏的典冊上。出生之後的十六年中,我都過著幸福的生活。

然而十六歲那年,生活突然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父親五十歲時,有個人為了討好他,給他送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父親頓時被那個女子迷住了,他不顧自己衰老的身軀,天天和那個女子躲在房裏,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但是父親並沒有因此變得憔悴,相反,他神采奕奕,好像返老還童。第二年,那個寵妾給他生了個兒子,從此我人生的冬天來臨了。

父親完全放棄了對我的關心,他像含飴弄孫一樣,天天在堂下逗弄著他那個幼子,喜笑顏開。而且一看見我,他的笑容就好像被泥抹過的牆壁,消失得幹幹淨淨,讓我不知所措。終於有一天,我聽說父親有改立太子的打算。

母親為此積鬱成疾,在我十八歲那年,抱恨而終,臨死前她遺憾地說:“遂兒,我沒法幫你,能幫你的隻有你自己了。記住我的話,隻要你自己謹慎,你父親就算想廢黜你也絕對做不到。”

我抱著母親的遺體號啕大哭,心裏暗暗立下誓言:“母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按照大漢的製度,除非我這個嫡長子,曆陵侯爵位的法定繼承人犯了什麼巨大的過失,否則不可能剝奪我作為太子的地位。在那個寵妾的蠱惑下,父親雖然想方設法尋找我的過失,以便能改立他的幼子,卻無計可施。我行事非常謹慎,對婢仆們也溫和有禮,因此得到闔府上下的一致歡心。我母親生前對待婢仆也一直以和善聞名,婢仆們把欠母親的情全部償還到我身上,父親想從我身上尋過失的策略破滅了。當然,他也沒有閑著,在外麵陸續放出風聲,說我性格褊急,不是襲承侯爵的好人選,他可不想因為我丟了先人留下的爵位。

我褊急?真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自以為一向是個溫和的人,對可憐的人從不缺乏同情心,就算我後來當上了京兆尹,也從來不是一味地以殺伐立威。我的門客說我後來變得漸漸冷酷了,也許罷,也許在於父親的冷酷對我潛移默化產生的影響。為什麼十幾年的父子之情竟然比不上一個美貌小妾的幾句甜言蜜語?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一個自己著迷的女子時,才覺得父親的做法實在情有可原。我生長在侯家,從小就不缺乏女人,但是無論多美貌的,我也隻有一時半晌的興趣,而羅敷的出現,讓我戰栗,真正充分體會到女子的魅力了。

父親臨終前的兩年,我一直在痛苦中煎熬,走路都怕踩傷螞蟻,生怕被他抓到把柄。說老實話,我並不是非常在意他那個列侯的爵位,就憑我頗為自負的才能,將來靠自己的本事博取封侯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我要賭的就是一口氣,父親越是想讓他的幼子繼承爵位,我就越不能讓他得逞。

在這場拉鋸戰中,我贏了。父親和我母親一樣,抱恨而終,臨死前突然對我態度大變,叮囑我一定要發揚孝悌的美德,好好照顧我才幾歲的弟弟。我冷笑道:“死者可以不求,生者可以無違,這不是更好嗎?”他的臉頓時變得極為憤怒,抬起頭,手指著我,想要說什麼,卻終於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頭直挺挺地跌落在枕頭上,咽了氣。

在正式成為一家之主的那一天,我站在祖廟門前的台階上,命令家丞陳長年,給那個一直想要取代我的弟弟陳覽分了幾十畝薄田,幾所田間的破宅子,讓他們母子倆自謀生路。當然我知道,這個舉措會引起三輔公卿世家們的議論紛紛,可是我積怨已久,管不了那麼多了。況且我所做的一切,完全合乎大漢的風俗規範,襲承父爵的長子,本來就是家族的君主,本來就對家族的所有成員有著絕對的支配權。

我以為陳長年會對我的做法有些不滿,可是我發現他竟然無動於衷。這很好,他是父親留下的老臣,非常能幹,在找到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之前,我還必須籠絡他,使喚他。而且,他有個很特殊的才能,讓我怎麼也割舍不下,那就是他非常擅長講述鬼故事。我不知道他從哪裏得來的這種才能,可能是天生的。

而我的最大愛好就是聽鬼故事。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命令家裏所有奴仆都到外麵去給我搜集鬼故事,奴仆們倒也盡力,可惜他們的口才都不大好,本來很精彩的故事,卻被他們講得索然寡味。因此,我常常讓陳長年在一旁陪侍,凡是奴仆們講的故事,讓陳長年旋即複述一遍。即便是那些平庸的故事,經過陳長年之口,也往往能夠點鐵成金。

因此我漸漸離不開長年。

每當聽完一個鬼故事,我就既興奮又害怕,這時我心愛的羅敷就笑我:“夫君既然怕,又何必聽,隻怕對玉體不利。”

我把她摟在懷裏,不停地親著,邊親邊說:“恐懼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寧可少活兩年,也不能放棄這種享受。”

她就輕怒薄嗔道:“夫君少活兩年,讓妾身怎麼辦?”

“你放心,在我死前,一定要讓你當上正妻。即便不能,也會早早安置。”我笑道。

“妾身難道是為了一點兒名分嗎?”她真的不高興了,“如果夫君有不諱,妾身不會獨活的。”

我看著她花容月貌、滑如綢緞的臉龐,心中一陣蕩漾,如此美人,將來有朝一日,也會變成塚中枯骨嗎?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我的手滑到她微微凸起的腹部,那裏麵有我正在生長的兒子,我突然掠過一個念頭,為了她,我可以給她腹中這個兒子任何東西,因為那是她和我共同做出來的。我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他一生中最後幾年的所作所為,對他的怨恨霎時完全煙消雲散。

萭章來找我的時候,我正沉浸在驚恐之中,接連幾天的睡眠都不好。這事要追溯到半個月前了。

有一天,我翻檢父親的遺物,竟然發現了幾編簡牘。

我很好奇,因為這編簡牘收藏在一個壁櫥中,非常隱秘,如果不是仔細清掃房屋,根本發現不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父親如此謹慎地把這編簡書收藏得如此隱秘呢,看了簡書的內容,我不由得大驚失色。

簡書上全是父親最後一年的日記,按照天幹地支畫成整齊的小框,每個框中都記載了一天中的事。

簡書中經常出現一個人名,叫作“持轡”。這個持轡看來是位女子,而且和父親的關係非常親密,簡書的第一片上這樣寫道:

今夜月盈,持轡來,貌甚麗,吾自分年內必死,頗自傷。持轡慰餘曰:“君侯亦何所傷,觀妾身之命,可稱幸矣。果欲成所願,妾身亦可助之。”餘答曰:“勿庸此,等為子也,何可厚此薄彼。”

此後所有的簡書中,多記載了這個叫持轡的人,不過基本上都隻有“持轡來”三字,沒有更詳細的內容。我有些奇怪,於是合上簡書,呼道:“來人。”

奴仆們馬上在外麵答應:“主君,小人等在此,有事請吩咐。”

我叫進來一位老仆,問他:“先君身體不好的時候,我在外郡任職,不能時時回來侍候。我問你,先君臨終前一年,侍候他的貼身婢子是不是叫持轡,她現在在哪?”

老仆顯出迷惑的神情:“持轡?這個名字小人從來沒有聽過。”

我“哦”了一聲,道:“你可能不知道,把長年君叫來。”

但是當我問長年的時候,他也大惑不解:“持轡,府中從來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奴仆。”

我越發驚異,把父親的日記遞給他:“長年君,這是父親留下的手澤,確確實實記載了一個叫持轡的人,父親對她很信任,晚上幾乎經常和她在一起。”

長年接過簡書,仔細翻看,一邊翻,一邊顯出奇異的表情,道:“這,這似乎真是節侯的手澤,不過老臣真的從未見過這位名叫持轡的婢子。我再去查一查,有了消息立刻向主君彙報。”

我無可奈何地說:“好吧。”

長年應了一聲,出去了。我又攤開簡書,再次重讀,心中思量這位持轡的來路,從第一片簡的記載來看,她的命運似乎也不大好。我把簡書從頭到尾翻了幾遍,突然覺得背上發涼,好像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我發現每當簡書上記載“持轡來”的時候,幾乎都會加上“月盈”或者“月差盈”幾個字,毫無例外。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一個奴婢的來到,竟一定要月滿的夜晚才行嗎?而且這個奴婢的身份竟然連長年都不知道。我一邊讀一邊內心隱隱不安,想起了家裏人都風傳,父親臨死前一年就有些魂不守舍,好像被什麼蠱惑了,不由得抬頭環顧室內,看到剛才發現這份簡書的壁櫥,黑魆魆地張著大口,房間內非常安靜,每一聲響動都讓我心中跳一下。我終於忍不住了,迅速合上簡書,往門外跑去。奴仆們正跪坐在堂上,看見我突然從房內跑出,都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不管這麼多,一直跑到庭院中,仰頭看見燦爛的陽光,才彎下腰,兩手撐住膝蓋,長噓了一口氣。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睡不好,長年給我的彙報,仍是說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叫持轡的婢女。我心中真的開始恐懼起來,下令把父親的那間屋子封存,我自己搬到另外一間就寢。

萭章來的時候,正趕上我精神特別不好的幾天。他來為陳湯求情,其實不需要他求情,我早就在想著怎麼為陳湯開脫。這倒並不是因為我和陳湯有什麼交情,而是因為富平侯張勃去世前也曾把陳湯的事委托給我,我在他病榻前答應了。我不知道張勃為什麼要同時把事情托付萭章,難道他信不過我嗎?難道萭章這麼一個有點錢的遊俠無賴能比我堂堂正正的大漢廷尉更有能力嗎?如果不是因為張勃已經死了,我可能真的就不管這件事了。但是對死人的諾言最好不要違背,我確實有些膽小,萬一張勃的鬼魂來責問我,那就一點兒趣味也沒有了。

不過一個原則必須要確定,救陳湯是我的事,和萭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因此,當著萭章的麵,我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正當我準備找理由為陳湯開脫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讓人不快的事。萭章竟然率領了幾十個遊俠少年進攻廷尉獄,想篡取陳湯。幸好他們內部發生分裂,萭章的一個門客在老婆的逼迫下,偷偷跑來向我告密,我才知道,廷尉獄中起碼有十個獄吏被萭章買通。我勃然大怒,不露聲色地將這些獄吏全部逮捕,又暗中調遣了上百弓弩手,埋伏在整個廷尉獄的四周。萭章的隊伍一來到,就被我的部下包圍,一場混戰過後,萭章留下十幾個門客的屍體,自己帶著幾個殘兵逃跑了。打掃戰場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現場的死者中還有一位年輕女性,據認識的獄吏辨認,說是萭章的妹妹,名叫萭欣,她背心中了一箭,當場就死了。我見到這個女子的麵龐,感覺有些可惜,她還真有幾分姿色,可惜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有那麼一刻,我幾乎有點後悔了。我做了什麼?明明救陳湯是我們共同的目標,為什麼我非要射殺他們?難道就為了賭那麼一口氣嗎?要是張勃知道了,他的鬼魂會不會照樣來責備我?

想到這些,我的精神越來越不好了。

有一天,我聽長年講過一個驚悚的鬼故事之後,慵懶地躺在榻上,望著窗外溫煦的陽光,問長年:“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如果有的話,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長年道:“主君,鬼自然是有的,否則不會流傳得這麼廣。天下隻有兩種人能看到鬼,一種是童蒙,一種是有道術的。尋常人如果在病困的時候,也偶爾可以看見。不過鬼的形狀非常詭異可怕,我們一般人見不到那是最好不過,否則豈不是要把自己嚇壞了嗎?”

我點點頭,確實難以想象自己天天能見到鬼的日子。我又問道:“什麼樣的地方可能會有鬼?”

“老宅子,像我們這樣的。”他豎起一根指頭,指了指房梁。

我們曆陵侯的宅第是先帝賜予的,據說它當初建造好的時候,屬於另一個列侯,這個列侯後來自殺了,而且是殺了他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之後,上吊自殺的。當時的孝武帝大怒,特地為此廢黜了他的爵位,不讓他的後嗣繼承。後來命令將作大匠鳩工重新修理裝飾了這所宅子,又賜給了我的大父,也就是在對匈奴的戰爭中立功封侯的第一代曆陵侯陳殄虜。

事情過去了四十多年,這所宅子從我大父,到我父親,再傳到我手裏,已經有四十多年,在我沒有承襲爵位之前,我並不想打聽它的事,現在我覺得自己有資格了。

於是我問陳長年:“長年君,你是我家的世仆,從出生到現在,自己住在這裏也有四十多年了,侍奉過我大父和父親,應該很了解這個宅子罷?這麼多年來,它有沒有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

他沉默了一下,堅定地說:“有,還不止一件兩件呢。”

我沒想到他的回答這樣肯定,心中一凜,問:“真的嗎?具體在哪裏?都是些什麼事。”

他有些遲疑:“這些,壯侯、節侯都定下規矩,不讓我們這些仆人亂說的。”

壯侯、節侯是我大父和父親的諡號,他們定過這個規矩,我是知道的,這也許就是我自己也住在這宅中,卻一直沒有聽過什麼異聞的原因罷。但現在我當家做主,一切自然由我說了算。於是我追問道:“這個規矩從我開始廢除了,快說。”

長年道:“其實壯侯、節侯不讓我們這些婢仆們亂說,就是因為我們這宅子確實有比較多的古怪。”他說著,臉上也油然生出驚恐的神色。

被他的神色感染,我的脊背一陣陣發涼,全身的血液都直衝頭頂,雖然溫暖的金色陽光此刻正斜射進屋內,卻終究敵不過黯淡的古宅帶來的蕭瑟之感。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羅敷,快來。”

堂後登時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羅敷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亂轉,笑道:“夫君又在聽長年叔叔講鬼故事了罷?既然怕,又何必要聽!”

我向她伸出手,可憐巴巴地說:“你快來,我們一起聽。”我又指著她身後的侍女,命令道:“你,也坐在堂隅,不許走,跟我們一起聽。”

侍女們抿嘴輕笑了一下,在堂上西側的席子上坐下了。

羅敷和我並排坐在一起,我握住她溫暖的雙手,心裏才開始感覺安定下來,我命令長年道:“現在,你可以好好講這個宅子的故事了。”

長年歎了口氣:“既然主君一定要聽,老臣就隻好講了。”

我說:“當然,還等什麼,快講。”

“那是地節年間的事了,有一個炎熱的夏日黃昏,當時我正侍候節侯在院庭裏洗沐,突然聽見院子後麵傳來一聲尖叫,非常淒厲可怖,以至於黃昏時候的蟬叫聲都被它嚇得噤止。節侯和我也都嚇了一跳,他立刻派身邊侍候的奴仆前去打探,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奴仆們朝尖叫的地方趕去,不一會兒,帶回來一個婢女,披頭散發的樣子,衣服上全是斑駁的泥土,似乎在地上滾爬過,臉色也非常慘白,顯得極為驚恐。”

長年一邊講,臉上驚恐的神色也愈發濃厚,像要滴下來。見他這個樣子,我不由自主地把身體往前傾了傾,心裏一邊覺得過癮,一邊頭皮又感到發麻,我就這樣矛盾地很快沉浸到恐懼帶來的快樂中,耳朵裏實在不肯漏掉任何一個字。

“節侯當時責問她:‘剛才是你尖叫嗎?到底怎麼回事,說不出原因來,今天就要嚴加杖責。’那婢女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主……主君,奴婢死……死罪。剛才奴婢……經過後園內的滄池,突然看……看見一個女……女人披散著頭發,坐在池……池中心的水……水麵上,一邊用梳子梳頭,一邊……邊對著奴婢冷笑,突然她……對奴婢叫道,還我……的孩子,還……還我的孩子,聲音非常淒慘,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奴……奴婢嚇得魂飛魄散……想跑,腿卻軟……軟得邁不開步子,她對我喊了幾句……又緩緩沉入了水中。奴婢從來沒……沒見過這等景象,所……所以嚇得尖……尖叫起來。’”長年連婢女斷斷續續的聲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愧他有目共睹的口才。

我背上不僅感到了涼意,連寒毛都開始踮起腳尖,全部企立。我問道:“不會罷,有這種事?”長年賣關子似的停住了,我催促他:“快——快講,到底怎麼回事?”

長年點點頭,繼續道:“節侯斥責她道:‘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想找打嗎?’那婢女越發結結巴巴地哭喊:‘奴婢……婢沒有……有半句……句謊話,全……全是親……親眼所見。望主君……君明察。’她邊哭邊叩頭。節侯見她身子癱軟,料想不是撒謊,當即帶著她和一幫仆人到後園的滄池邊去查看,當時暮色四合,餘暉散盡,池中央風平浪靜,毫無異樣,隻有池側的蓮花還依稀可見綽約風姿。節侯喝問那個婢女:‘哪裏有什麼女子?隻怕全是你自己胡編亂造,或者是看花了眼。’那婢女又哭道:‘婢子所……所言,千真……真萬確。’節侯皺皺眉頭,囑咐身邊一個老婢:‘把她帶回去,找醫師看看,好生將養。’”

“那老婢遵命帶了那婢女去。第二天叫了醫師來看,卻沒查出什麼毛病,過了一天,又傳來消息,說那婢女自己投滄池死了。節侯以為那婢女得了狂易之症,歎息了幾聲,也隻好作罷。可是,可是哪裏知道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不久之後,一件更加可怖的事又發生了。”說到這裏,長年自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隨著他的聲音,我感覺腦子裏一片恐懼的興奮,靈魂也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跟隨我父親在一起了,眼前的一切都鋪上了陳舊的色彩。

“什麼可怖的事情?”我不由自主地應道,同時攥緊了羅敷的手掌。

“就在那婢女投滄池死後的半個月,同樣是個悶熱的夜晚,那個府中的總管老婢也戰戰兢兢前來向節侯報告,說適才經過滄池邊,看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坐在池麵上,肚子圓圓的,下身全是鮮血。她兩手剝著蓮蓬,把蓮子望嘴裏送,嘴裏不停地說什麼孩子你吃,孩子你吃。而且,半月前投水而死的那個婢女也站在她身後的水麵上,細致地給她梳頭,看見我,還對著我慘笑道,老媼,好久不見了,來,幫我一把。”

“不會罷,有這種事,是不是她也發狂了?”我喘了一口氣,大聲道。

“節侯當時也非常驚訝,但他知道這個總管老婢為人一向沉穩,不會說謊,當即又帶人去池邊查看,發現仍然風平浪靜,隻有池側的蓮花和池邊沿岸的楊柳低垂,顯出一派詭異的靜謐。除此之外,在這炎熱的夜晚,滄池邊上卻讓人覺得陰風習習,砭人肌膚。節侯也覺得有點不同尋常,當即命幾個膽大的壯年男仆在池邊守護,自己回去了。”

我插嘴道:“那幾個壯年男仆有沒有發現什麼?”

“據那幾個壯年男仆說,他們什麼也沒發現,半夜也困倦得要命,就都睡著了。睡夢中他們不時聽到有撲通的水聲,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投進池中,他們很想看看聲音從哪裏來的,但是他們的眼睛像被黏住了,怎麼也睜不開。除此之外,他們還隱約聽見有年輕女子求饒的哭叫聲。”

“節侯聽了,再不敢耽擱,當即叫人請了三輔地區著名的術士來查驗,同時又找來幾個原先曾在西陽哀侯,也就是以前這個宅子的主人手下幹過的舊仆前來問訊,問他們以前這個宅子裏是否有過這麼一個美貌女子。節侯先讓府中的那個老婢把在池中看見的美貌女子的模樣描繪了一遍,其中有一個老年家仆聽了,頓時臉色大變,渾身顫抖。節侯感覺事情果然有隱秘,立即留下那個老仆詳細詢問,那個老仆膽戰心驚地披露了這所宅子的前主人西陽哀侯家的一段悲慘故事。”

“什麼悲慘故事?”我尖聲道,發現自己的聲音都變了。想到這故事的發生地就在我的宅子裏,恐懼立刻和冷汗一起,浸遍了全身。

長年看了我一眼,繼續道:“那個老仆說:‘二十年前,小人在這個宅子裏當仆人,曾經有幸見過西陽哀侯的小妻,那是個非常美貌的女子,隻有天上的仙女才能那麼好看。當時府中所有的男性奴仆都對這位小主母非常崇拜,都說,隻要這位小主母指使一句話,我們這些人為她赴湯蹈火,死了也甘心。我們都喜歡她鼻子上方那顆小痣,覺得那顆痣讓這位小主母更加迷人。當時我們的主君西陽哀侯對這個小主母也是寵愛得不得了,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後來這位小主母有身子了,我們偶爾會看見她,發現她肚子圓鼓鼓的。西陽哀侯對她也更加寵愛,聲言如果她生下了兒子,就向皇帝陛下請求,割讓自己封邑的一半戶數給那兒子,讓他自立為侯。我們那時也無端地為小主母高興,覺得以她的美貌,應該得到這樣的好運。但是後來,我們這些仆人都發現侯府氣氛比較緊張,據說哀侯的嫡妻,也就是我們的大主母聽到了哀侯對小主母的許諾,非常生氣,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絕食抗爭。哀侯苦勸不應,大怒,也不理會他們。然而,有一天晚上,哀侯奉詔去附近的高陵縣傳達文書處理公務,大主母和她的兩個兒子突然帶著奴仆闖進側院,將正待分娩的小主母投進了滄池,小主母和她腹中待產的兒子就這樣被活活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