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一個自閉抑鬱的自己,一個連說愛都不敢開口的懦夫。我更疑惑自己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心事,為何還會被他們知道?
我皺著眉思前想後地回憶,坐在教室連話都很少說的我又怎麼會招惹到他們?他們是如何看出來我喜歡你的?
難道,隻是猜測?我用這個借口安慰了自己一個暑假,唯有這樣自己搪塞自己,才能給心裏幾分安逸。日子像翻書一樣快,牆上掛著的日曆經不起撕扯,我懼怕了許久的開學,終於要來了。我站在吵鬧的人群裏輕輕皺著眉頭,人聲鼎沸的盛況幾乎掀翻了整棟教學樓。
分過班後的教室裏有相互熟悉的同學在一起嬉鬧,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我像是異類一樣安靜地選了個位置坐在牆角。
你進門的時候我的眼神就把你牢牢鎖住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掩飾自己的神情,你與我對視的一刹那,臉上有遮掩不住的窘態。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不斷加速。你從我身邊繞過,徑直穿過了人群,在教室的另一角裏緩緩坐了下去。
有重重的失落感蒙在心頭,可是從小到大,我習慣了這一切都獨自承受,所以我不會去問,不會去辯解。
別人的嘲笑丟過來的時候,我隻需要低頭便是。冷眼待人也還會有身心俱疲的一天,等他們看膩了我的笑話,應該就放過我了吧。
新來的老師我一個都不認識,坐在角落裏的我也毫不起眼。我在教室裏度秒如年一般地期待著放學,中間的下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也端坐在教室裏,手裏捧著一本枯燥乏味的課本,眼睛偷偷地轉向你在的角落。
我總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命運這個詞,它似乎習慣了讓你事與願違,風雨之後,必有彩虹的斷言似乎隻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詞。
教室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哄笑聲,我有些好奇地抬頭看了看門口,那個討厭的男生正站在門外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麼,隔壁班的同學圍了他一圈。
我心裏又開始打鼓,敏感多疑的性子讓我在教室裏坐立難安。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淪為了他們的笑柄。
我驀地想起了可能會牽扯到的你,我轉頭看向你的位置,空蕩蕩的桌子瞬間懸起了我的心,腦子裏也變得一片空白。
5
該來的從來躲不過。最後一節課上完的時候,教室裏仿佛沒有人收拾東西,老師拍了拍桌子中氣十足地喊了聲“下課”就轉身出了門。
六十人的大教室裏鴉雀無聲,我握著筆的手心裏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懦弱的性子讓我一顆心又“咚咚”地響了起來。
高高個子的他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群來看熱鬧的“觀眾”。我緊緊地咬住嘴唇,把他那張討人厭的嘴臉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裏。
他衝著我噘了噘嘴,語氣不屑地對著他身後一群人說道:“看到他沒,我們班的班草哎!”
我錯愕地看著他,眼神渙散。他調侃的語調聽起來異常刺耳:“他暗戀我們班一女生,就在人家背後看了一整年,班裏換了五次座位,人家女生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在人群裏傳了出來,我把頭埋得低低的。年少時的傷害仿佛就是這麼簡單,年齡上的不成熟總免不了隱性的傷害。更何況那時的我,習慣了一味地退讓,不言不語,不爭不搶。我從抽屜裏匆忙地扯出書包,桌子上的筆掉了一地,我像個丟盔棄甲的逃兵一樣做了最沒出息的選擇,落荒而逃了。校門外回家的路是一條林蔭道,路旁種滿了白楊。我一路狂奔著跑出了教室,在幽長的林蔭道裏一邊哭,一邊跑。那一年是我高中的最後一年,也是我所有壓抑在心底的秘密,發酵的一年。不過不同於老酒的醇香,發酵變質後的隱秘是如噩夢般的過往。我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安家,柴米油鹽的瑣碎和繁複沉重的學業壓在肩頭,心裏像是年過半百的老頭一樣每天長籲短歎。早就各奔東西的父母隔三岔五地會給我寄來生活費,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隻有我被孤零零地獨立了出來。
於是我學會了察言觀色,少說多做,我寧願處在人群裏沒有任何存在感,也不願意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因為別人看我的目光裏,總有我揣摩不透的複雜。
下午的課,我逃了。我把房門狠狠地鎖上,在狹小的屋子裏等待著天黑。不知道是什麼給了我如此大的勇氣,我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暗,漆黑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我睜開眼的同時,眼淚從眼角就滑了下來,我咬著嘴唇無聲地哭了出來。
我一直知道那個鬧事的男生是喜歡你的,而他可以大大咧咧走到你的麵前,給你送上一堆零食,在你幾番推拒的時候強塞到你懷裏。我隻能每日坐在你的身後,看著你從清爽的短發長到及腰的長發,連幾句對話都鮮少有過。
他總會不經意之間盯著我看,仿佛示威一般的眼神讓人心怯,我一直自卑敏感的心在我和你之間悄悄地劃上了一道鴻溝。
這次的分班考試,我如願以償的同時他卻被拒之門外了。我臉上毫不遮掩的欣喜被他收入眼中,如鯁在喉一般的厭惡感讓我成了他的眼中釘。
6
班主任的電話把我從紛亂的思緒裏抽離了出來,他幹淨的嗓音緩和低沉:“你在哪?還好嗎?”
我緊張地構思著措辭。他接著說道:“明天來上課吧,老師想跟你談談,好嗎?”似乎是連日裏的刺激和心裏反複揣摩的煎熬,讓我不再緊張,幹脆地說了一個字:“好。”原本我心裏做了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停課反思。但是班主任的理解最後竟然沒有任何處罰。
他平和的語氣裏有著循循善誘的感覺:“昨天那個普通班的男生已經受到處罰了。你有沒有什麼想對老師解釋的?”我眨了眨眼睛,仍舊抿著一張嘴,保持沉默。年輕的班主任盯著我看了一分鍾,主動放棄了,他歎了一口氣:“你原先的老師跟我說過你的性格,但是出了事情咱們要解決。你要說出來才好。”
他期待的眼神看得我心裏發怵,我埋下頭聽著他絮絮叨叨。於是他終於放棄了從我這裏探出口風,開始了主動出擊:“我聽說,你是喜歡咱們班的一個女生?”我麵上風平浪靜,心裏卻又開始打起鼓來。暗戀這種事,被戳破以後已經很讓人難堪了。更難堪的是,我要矢口否認。“不是,是他胡說的。”這是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我嗓子裏還帶著一夜沒睡的沙啞,班主任咧著嘴唇,看著我沒了下文。”他跟我有些誤會,所以故意詆毀我。”鮮少說話的我隻說了兩句,就改變了班主任的想法。他坐在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眼含笑意地對我說:“那就好,老師相信你。
回去上課吧。”我硬著頭皮進了教室,耳邊能清晰地聽見有人在抽冷氣。我不敢往你的方向看過去,被揭穿之後的暗戀,成了我暴露在外的尾巴,誰都可以揪它一把。我在座位上開始了思想鬥爭,在解釋與默認之間開始了劇烈的爭執。雖然解釋誤會也好,默認流言也罷,我喜歡她,這是不爭的事實。一番鬥爭之後,我還是選擇了解釋。也隻有把事情都說成誤會,才能在接下來的一年裏,從容麵對。放學的時候我早早出了門,站在她每日必經的林蔭道上,等她出現。正午火辣的陽光被遮天的楊樹葉擋住了,隻有稀疏的光影投了下來。我隱在暗處,一群又一群人從我麵前走過。明晃晃的光斑落在他們的笑臉上,我像是遲暮的老人一樣感慨著,他們的活力四射才是青春該有的樣子。
你像是落單的孤雁一樣出現在街道的拐角。其實我知道,大多數時候你和我一樣,內向孤僻,少言寡語。我從樹蔭裏站出來,夏日裏微醺的暖風從巷口吹了出來,我站在你的麵前,堵住了去路。你睜著一雙大眼睛看我,撲閃的長睫毛讓我頓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你站在我麵前不動,不開口也不走,禮貌地等我說話。我緊張地卷著舌頭,像極了年過花甲的老人:“對,對不起。”我結巴地說完這句話,看你的反應。你仍舊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微微上揚的嘴角給了我些許鼓勵。我像個癡心妄想的瘋子一樣內心裏做著大膽的假設:是不是你也喜歡我?可是膽小內向的我,注定了永遠也問不出口這句話。不僅如此,我還要佯裝冷靜地告訴你,一切都隻是誤會。我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對你說:“昨天中午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我和他之間可能有些誤會,所以牽連到你。對不起。”你好看的梨渦又一次鎖住了我的目光,溫柔緩和的語氣讓我仿佛置身於仙境:”沒事的,我都知道的。“我來不及細想你知道些什麼,眼睛牢牢盯著你的嘴角不肯移開。既然事情已經明了,我拿一句誤會來解釋了一切,就再也沒有理由攔在前麵了。已經入秋了呢,秋天的風,很暖,不同於夏日裏的沉悶壓抑,不同於冷冬裏的肅殺蕭索。你聳了聳肩:”那我先走了?”我急忙點點頭,讓出一條路。你慢步走進了小巷,在多少個夜色裏我都止步於此,送你到巷口。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你這些。你的腳踩在落葉上,給我的背影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