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1 / 1)

老喬頭咳了一聲,又拿起鋤頭當啷!在水泥地上使力著了一下,像是給屋裏睡覺人發出警鈴,靜靜的小院,當啷一下是很響的,不但屋裏的人能聽到,就連鄰居家也會被驚醒的。

於是,竹簾裏慢慢走出一個人來,一手扣扣子,一手拿著一條藍花圍裙,走到老喬頭身後。

“他爹。”是老喬婆。

“嗯。”

老喬婆剛說著話,看一群雞在圍著老頭叫,她又折回頭,從屋裏端出一瓢黃黃的苞穀:“咯咯咯……”一喚,幾十隻雞轟的一下,全飛到她周圍,有的飛到她手上、肩上,氣得她又打又罵,“瘟器!”嘴裏罵著,手裏的瓢狠狠一潑。

遍地都是啄食聲。

老喬婆拍拍瓢,走到老喬頭跟前:“地裏的苞穀,今天可要鋤了!”

“哪地?”

“十八條。”老喬婆兩手背到身後,“你沒見人家明富地裏的苞穀?早鋤過了,昨夜又上了水,像澆了瀝青,綠得發黑。再看看我家地裏哩,黃黃的,筷杆兒粗,根下幾片葉兒點得著火了!中午太陽一曬都卷卷的,蔫蔫的。秋天收個啥!人家吃飯,我家水還喝不上哩!”

老喬頭不理她,老婆子嘮叨慣了,說起來沒完,隻是低著頭“嚓!嚓!”磨著他那把大扁鋤。

喬老婆停會又說:“我說,今天全去那地裏突擊,中午我送飯。”說著,將黃瓢放在窗台下,順手理開圍腰布,紮上,掏出鑰匙,打開北屋西頭下的廚房,準備做飯。

老喬頭沒聽見老伴已經走開,霧蒙蒙的,以為她還站在一邊在等他嘴裏那句話,便說:“用你說?我在更頭裏已盤算過,今天二狗兒倆人和我都去十八條。三狗兒帶他婆娘去縣醫院檢查檢查……嗯?”好一會兒沒人搭腔。他停住手,掉麵一看,沒人。

天越亮了,山頂尖上已經淡淡地拖直了一條乳白色的狹帶。一種醉暈暈的,薄薄的緋紅,透過霧,朦朦朧朧。濃霧悄悄開始變薄,有的降到凹地裏,池塘裏。有的悄悄往山後躲藏,有的徐徐向上升高,像是香爐裏飄出的煙氤。

莊上已經開始有人走動。誰家毛驢也已經上了路。誰家的工具撞擊出當當響聲。

老喬頭聽到鄰家的一片動靜,心裏躁躁的,看看北屋和東屋的簾兒,仍平平靜靜地垂著,他沒大聲喊,又重重地咳了一聲,意思是,該起床了娘們!

這時,沒見到人出來,卻看見一隻小花貓從北屋簾下鑽出來,四足伸直,揚起尾巴,痛痛快快地伸了個懶腰。

老喬頭打不著山中虎,便拿身邊的貓出氣:“你也懶睡!天亮了都不知道!”明顯,吊起騾子給馬聽。

話音剛落,二狗躺在床上喊道:“爹,給我那把鋤也一塊磨磨。”

“在哪?自己的工具自己不收拾!”喬老頭說話頭不抬,手裏也不停地磨著。

蘭妹掀開門簾,拿出一把大鋤,送過去:“就是這把。”

“要使勁磨!鈍!”二狗仰躺著,又補充一句。

老喬頭和越發不悅,心想,你們兩口子睡,我摸黑就起來了,還嫌我沒勁!火便往還沒起床的那一口子身上發:“二狗兒,還沒起?都什麼節下了?去看看人家的地!還躺得住?沒心!”

“他起來了爹,馬上就出來。”蘭妹眼對東屋一瞥,“你也快些吧。”說著,走到廚房問老喬婆:“媽,缸裏要不要擔水?”

老喬婆大聲說:“讓他擔。”對北屋喊,“二狗兒起來擔水!大男人躺著,讓女人擔水,也不怕鄰居笑話!”從懷裏拿出火柴,“蘭妹,你給我燒火。”